這樣的夜晚,雖然情勢不對,但還是容易使人陷入情愛的談說。
李為止突然發難,讓撄寧無從退縮。但她絕不認為,自己做出的選擇,是出于無奈。
“并非如此。”她認真回道,“我只是……将來有太多未可知之事,唯恐不能回報你對我的真心。”
她說“回報”二字,李為止突然就找到答案了。“你對我,原來只是回報而已。”
撄寧心頭一驚,卻不知作何解釋,又不能不辯駁,“不是的。将軍你相貌堂堂,能文善武,是個蓋世的英雄,我對你……自也有滿滿的欽慕之心。”
“欽慕卻不比愛慕。”李為止目光沉靜不起波瀾,白皙的皮膚卻似在夜色下氤氲出一層冷寒之氣。
撄寧擡眸看他一眼,又急忙撇開了視線,頗有些慌張道:“何須咬文嚼字?我對你……”
“是回報也好。”李為止突然打斷她的話,幾不可察地笑了一下,“只是回報,我也照單全收。畢竟,你既想要找回自己的身份,那個人,就絕不可能與你成婚配。”
那個人……
撄寧愛了一輩子的人,葛郢。原來,李為止計較的是他。
的确,如果她做回公主,要選驸馬,皇室絕不會接受一個雙腿有殘疾之人。歷朝歷代,就沒有這樣的先例。
而獨論她自己的真心,從一開始,她也沒有想過再與他結為夫婦。雖然說不清為什麽,她就是覺得,重活一世,注定處于狂風暴雨之中,她不希望他,也跟着承受這份不安寧。
“從一開始,就沒有那個人。”她篤定地告訴李為止,“葛郡小侯爺,只是我的摯友罷了。”
“你大可不必瞞我。”李為止從她的眼裏,分明看到了對葛郢的割舍不下。回想在皇城時自己看到的,他甚至還記得撄寧看葛郢的眼神,分明流露着一個女子對一個男子的愛慕。
“那不論從前,從那天起,我不拒你對我的心意那天起,我對葛郡小侯爺,就不再有任何雜念了。”撄寧看着李為止,如同一個犯了錯的孩子,信誓旦旦做下定當改過自新的保證。
李為止看了,忍俊不禁。
或許,是心裏頭難掩高興——她能說出這話,他是很開心的。
他靠近她一些,悄悄地牽住了她的手,十指相扣于掌中,心間怦然,面上則是不動聲色,瞭望遠方。
他掌心的溫度,燒灼一般,撄寧很快就生出了細汗……或許,是他的汗。
雖然心跳如鼓,但她發現,自己并不讨厭被他牽着手的感覺。她甚至覺得自己從此就有了莫大的依靠……很有安全感,很幸福。
這一夜,很平靜,也很短暫。不知不覺,東邊天便升起了魚肚白。
守城的将領來了。他精神奕奕,對李為止和撄寧道:“李将軍,卓參軍,昨夜辛苦了!二位快回去歇着吧!末将等睡了一夜,有精神了。”
“好。”李為止應聲,随即看向撄寧,溫聲道:“一夜沒合眼,回去吧!”
他很心疼她,一個女兒家,這樣的苦,吃得太多了。
撄寧噙笑點頭。卻在剛邁出一步之時,守城領将身後一名兵士突然大叫一聲“不好!突厥兵又來攻城了!”
果不其然,城外不遠黑壓壓一片大軍壓進,氣勢磅礴。
“看這陣仗,又是一場血戰了!”守城領将倒還冷靜,說罷這句方才吩咐下去,擊戰鼓,準備迎戰。
“李将軍你快看!”撄寧突然指了突厥大軍正前方一處,驚詫道:“他們綁了一個人……”
距離有些遠,還看不清臉,更何況那人蓬頭遮面,一身血跡斑駁,實難分辨。但随着突厥大軍愈加靠近,撄寧看到那身形,嗓子突然就開始發幹、發澀了。
當那人在某個瞬間擡了一下頭之後,“劉九陰”三個字,脫口而出。
“怎會是他?”李為止也覺得像,但他又認為這不可能。
“是他。”撄寧方才告訴李為止,“昨夜在遼城府衙,他突然出現,引來了追兵,他讓我和也利敬崎先走,自己留下斷後的……”
她感到萬分懊惱,忍不住敲打自己腦門一下,“我早該想到,他既為尋我而來,昨夜裏若輕易脫身,必會連夜趕到哈丹城來找我,結果卻是沒來,我就該想到,他是被捉了。”
所有人都知道,劉九陰被突厥兵捉到,以為人質意味着什麽。
事關重大,很快有人将此事禀知了葛郡侯。
葛郡侯趕到之時,突厥大軍已是兵臨城下,義渠珉高聲喊話道:“爾朝劉太後之侄,劉十三郎劉九陰現在在我們手上!想要他活命,即刻打開城門,退出哈丹!”
葛郡侯與下屬包括李為止在內的幾員大将展開了激烈的議論。
到底是要棄城以換劉九陰性命無虞,還是罔顧他性命誓死守住哈丹,不至于讓突厥扭轉必敗大局?
多數人以為,前者重要。
“若太後知道我等罔顧劉十三郎的性命,定會讓我等償命的!”甚至有人言辭激烈道,“城丢了可以再奪回來,劉十三郎的命不能丢,我等的性命更要留着回去,與家人團聚!”
葛郡侯神色嚴峻,緊抿雙唇盯着城下突厥大軍,許久也拿不定主意。
這時,城下又響起了義渠珉的聲音,“想好了嗎?我數十下,爾等再不開城門,我便削去此子首級!”
說着,他拔出刀刃,直指劉九陰。
瞅見眼前刀刃,半口氣吊着命的劉九陰這才神志清明。
伴随義渠珉數數的聲音,他緩緩擡起頭來,仰望城牆之上,終于找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阿寧……”他用只有自己才聽得見的聲音低喚出這個名字,随即便笑了,一如往常,笑得輕巧不羁。
“七!八!”義渠珉的喊聲,猶如催命符。
“開城門吧!”葛郡侯終于做下這個不甘的決定。
“不可!”一直未有說什麽的撄寧突然大喝一聲,并随手搶奪了邊上士兵的弓弩。
“九!十……”
她放出的箭矢,直逼義渠珉面門,穿過他的頭顱。義渠珉連一聲驚叫都沒有,瞪着不可置信的眼目,轟然翻下了馬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