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門的瞬間視野開闊。
透明的隔斷牆面後,朗崎正被泛着冷光的金屬裝置牢牢扣住, 完全失去了行動自由。形容狼狽, 發絲淩亂,完全失去了平日裏作為一個上尉的體面。
另外一個高大的身影正背對着牆面整理有些淩亂的袖口。
赫沉側對着她, 頭頂燈光沿着他深陷的眼窩、垂眸時低垂的眼睫、高挺的鼻梁和弧度鋒利的唇線流過,最後落在領口那枚刻有“A”的勳章上。即便只是側對,衛珈也能看出他臉上未褪的冷意。
他壓下心底的焦躁,将袖扣扣好, 然後擡眸看她。梳在腦後整齊的金發因為這個細微的動作而顯現出熠熠流光。
朗崎和他, 兩個人隔着一道透明牆面形成鮮明的對比。
“來了?”他語氣平靜, 淡淡道。放進褲袋裏的左手有些僵硬。
衛珈點頭。
赫沉目光一瞬也不移, 定定地看着她問:“想好了嗎, 權力在你手上。”
“按照你們的規定處置,”她答道, “讓他得到他應得的就足夠了。”
“如果是被抹去生命特征呢?”
抹去生命特征,即抹去他的意識,讓他腦死亡——這是徹底殺死一個仿生人的方式。衛珈知道這一點,她正要開口, 卻發現盯着自己的那雙眼裏好像有些不易察覺的……緊繃。
就好像很在意她的回答。
就在發現赫沉這種細微的情緒後,衛珈聽見他接着問道:“這樣你也舍得?”
舍得?
這個詞讓衛珈覺得別扭, 仿佛他還在像之前一樣“介意”她是否喜歡朗崎。她輕輕皺了皺眉,自動将“舍得”兩個字轉化為讓自己感到舒适的含義。
“如果他沒有做這件事,我會不忍心看到他有這樣的下場,但是我也沒有大度到對危及自己性命的人這麽寬容。”
如果不是因為赫沉在戰機上, 她可能已經沒命了,至少也不可能只有擦傷。
赫沉左手微微放松下來。
“不過,”衛珈側身,看向另一邊的朗崎,“我很好奇他這麽做的原因。”
朗崎恍若未聞,依然神色平靜地看着面前虛無的某一點,餘光裏,一道纖細的身影一點一點接近,最後停在他面前。
他目光動了動,頭朝右偏了偏。
衛珈和他四目相對。
朗崎的表情跟她第一次見到的時候一樣,給她一種平靜到近乎溫和的錯覺,然而衛珈怎麽也沒想到,她以為對待自己友善、對待人類态度客觀的仿生人最後竟然想致自己于死地。
心底除了難以相信外,還有憤怒。
她頓了頓,然後擡頭問他:“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
“所以你是無緣無故想殺我?”
朗崎看着面前的女人,眼底沒有一絲一毫的溫度。她存在于指揮官身邊,作為可能會幹擾指揮官決策和對人類态度的隐患,這本身就已經是個錯誤。
“是的,沒有理由。”
衛珈忽然想到赫沉昨晚告訴她的,在戰機上動手腳的人,是因為覺得赫沉不該将她作為一個例外。也就是說,朗崎自始至終的想法都和其他的仿生人一樣,只是他将這種“反對”與“厭惡”付諸于行動,而其他人想殺她也暫時沒有下手。
“我還以為你會跟其他人不一樣。”衛珈心裏忽然覺得有些悲哀。
前兩年待在人類園區沒有自由的時候,她沒有跟誰有什麽過于深入的來往,畢竟在那裏面的人都很艱難,一切為自己打算,只有一定的防備與謹慎才能保護好自己。等到了研究所,她也沒待上幾天,在七區指揮分部待着的時候接觸最多的是葉圖。
後來發生那件事後,她跟葉圖也保持了一定距離。
她能接觸到的人實在太有限,這其中還多數是仿生人。衛珈很難遇到一個觀點與自己相近的人,也很難遇到一個相處起來比較舒适的人,說白了,她有時候不可避免地感到有些孤獨。
但從前朗崎算一個“相近”且“舒适”的人。
然而現在事實告訴她,這一切都是表面看上去而已。看上去最有希望對人類持友善态度、最有可能支持類人情感研究項目之一的人,溫和的表象下反而掩藏着徹底的冷漠。
“我是仿生人,不是人類。”他笑了笑,“是你一直想錯了。”
末了又補充:“我從來和他們一樣,他們也始終會和我一樣。”
指揮官救她反把自己弄得一身傷痕的事他也很清楚,他沒想到指揮官已經在意這個人類女人到了這樣的程度——這更證實他的做法是對的,只可惜沒能成功。
衛珈扯了扯嘴角,眼底毫無笑意。
或許朗崎說的,是對的。
她轉身往回走,回到剛才的位置對上赫沉的目光時,衛珈問:“你會怎麽處置他?”
“他會死。”
她點點頭,垂眸勾起嘴角露出個淺淺的笑,“如果沒有別的事,那我就先走了,我還需要去繼續訓練。”
就在她說完要走時,赫沉驀地開口:“這種事絕不會再發生第二次。”
衛珈一怔,接着回過神随意應了一聲,最後轉身幾步走了出去。
或許是因為昨天遇上戰機意外故障,所以今天的訓練日程有所變動,并沒有繼續安排飛行駕駛的相關訓練。
衛珈摒除雜念,沒讓自己想其他的,而是專心訓練。
基礎訓練項目中,一些體能項目并不需要像射擊或者飛行駕駛這種訓練一樣注意力高度集中,但是更大的體能消耗強度可以讓她沒心思為別的事情而煩惱。
只是她也只能蒙蔽自己一時,當訓練結束回到別墅,她洗完澡吃完晚飯回到房間後,那種茫然才一瞬間包裹住了她。
但是既然過去都是她自作多情,現在朗崎為此付出代價後她就更加沒有必要再去多想。
……話雖如此,一點都不難過也不可能。衛珈靠在沙發上長嘆一口氣,就怪她還是把一切都設想的太好了,改變人類的處境,改變仿生人對人類的态度,所有的一切都沒有那麽容易。
他想殺害自己,下場是他咎由自取的。
不要太樂觀。她在心底默念幾遍。
第二天一早醒來後,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似乎少了點,雖然去到訓練場見到新的教員後,心裏又再次猛然認識到昨天得知的事實。
“今天訓練什麽?”
“和昨天一樣。”
“那什麽時候繼續飛行訓練?”
新教員打開懸浮屏的動作一頓,轉頭問她:“你确定以你現在的狀态可以?”
衛珈輕輕皺眉:“我現在什麽狀态?”
“最近幾天都沒有這類訓練,就是作為緩沖時間,讓你克服之前突遇故障可能産生的心理陰影。”他淡淡解釋,“而且這是喬易上将的指令,如果你有任何問題可以親自找他協商。”
她很清楚自己的飛行駕駛水平到底是什麽樣的,每一天的練習都很寶貴,尤其現在距離季度考核已經沒有多少天了。
“好,我知道了。”衛珈點頭。
這天晚上,她在卧室裏一直等着別墅門口的引擎聲。
九點十分,一直等待的動靜終于傳來。
衛珈關掉光腦匆匆起身,打開卧室門之前又遲疑了。她縮回手,站在門口等了一會,等到樓梯上響起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的腳步聲後才打開門下樓。
“衛小姐。”看見她,正将赫沉脫下的外套遞給Ash的喬易微微一笑。
她笑着回應一聲就要往廚房走,往前邁了兩步卻又停下來,轉身狀似無意地道:“對了,今天我看到了新的訓練日程表——我的飛行駕駛技術實在還不太好,不知道能不能增加訓練頻率?”
說完又補充道:“其實我已經問過新教員這件事,但是他說我最新的訓練日程是由你決定的,所以……”
“其實是指揮官的意思。”
衛珈笑容僵了僵。
她就是不想去找赫沉才特意等他上樓了才下來,沒想到還是……
“什麽事?”樓上忽然傳來低沉的男聲。她仰頭,看見赫沉站在欄杆邊,神色淡淡地垂眸往下看。
喬易答:“衛小姐想要調整訓練日程。”
“調整?”赫沉輕輕挑眉,沉吟的片刻裏也不知道在想什麽。幾秒鐘後他才接着說道,“來書房。”
作者有話要說: 赫沉:來書房
珈珈:你想幹什麽?
赫沉:放心,我什麽也不做
請問您的選擇是
A:相信 B:不相信
珈珈心裏各種情緒和壓力堆積到一定程度肯定會爆發出來,情緒激動的時候又是增進感情的好時機,啧啧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