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郎腰瘦不勝衣 - 第 20 章 ☆、二零

天色已晚,房裏只有書架前的案上點了一盞燈,似是燈油将盡,燈火如豆,不甚明亮。

玉折薇背光而站,容顏籠在一片昏暗光暈中,商青鯉看不清他臉上神情。

一室靜谧,只聽得見燈芯燃燒時發出的“噼啪”聲。

“你醒了。”玉折薇硬邦邦開口道。

“…嗯。”入耳的男聲冷而淡,像極了冬季裏簌簌而落的漫天瓊花。商青鯉從榻上翻身坐起,借着微弱的燈光凝目向站在榻前的玉折薇看去。

他已經作了男子打扮,白衣凝馥,一如春日裏梨湖邊上怒放的數裏梨花,冷豔欺雪,餘香入衣。

一縷似有若無的梨香萦繞在鼻間,商青鯉眯了下眼,彎唇冷笑,道:“玉折薇?九公主?”

她沒有隐藏自己的情緒,清冷嗓音裏摻雜着的不愉毫不遮掩。

“玉折薇确實是我的名,我也确實是皇帝的第九個孩子。”平靜的聲音裏聽不出些微波瀾,似在陳述着一件無關緊要的事:“今日玉折薇已死,往後,這世上只有玉無咎。”聲音微微停頓了一下,又道:“無咎,是我為自己取的名。”

“噢。”商青鯉面無表情應了一聲,站起身道:“你既無事,我便先走一步。”

“皇兄那裏……”玉無咎語帶猶豫,只說了四個字就不知該如何繼續。

“他是我朋友。”商青鯉冷聲道。

玉無咎聽出商青鯉話中意思,冷了神色。腳下一動,向前走了一步,身體逼近商青鯉,道:“那麽,商姑娘還是留下吧。”

兩人相對而站,玉無咎本就要比商青鯉高出半個頭。他說這話的時候,商青鯉仰頭便見到他眸中冷沉如覆萬載寒冰。商青鯉唇邊凝出一抹笑,道:“留下?”

她話音剛落,人已提腳向玉無咎踹去。玉無咎騰空而起,旋身後退,避開了這一腳。

商青鯉猱身而上,揮掌拍出。玉無咎雙掌平推,硬接下了商青鯉一掌,屈指彈出一道勁風直逼商青鯉胸口。商青鯉人在空中,扭身避開,不退反進,飛踹向玉無咎。

玉無咎身體向後一仰,擡手握住商青鯉的腳踝,指尖金色光芒一閃已沒入商青鯉小腿不見。

疼痛猝不及防從腿上傳來,商青鯉身形一滞,人便從空中向地上墜去。玉無咎躍身将她攬入懷中,道:“得罪了。”

“金針封穴。”三陰交上像是有一群螞蟻在啃噬,牽扯出密密麻麻的疼。商青鯉有些不适地蹙了下眉,道:“千鐘樓,厲無咎。”

在玉無咎說出“無咎”二字時,商青鯉就覺這名字似曾耳聞,卻并未細想。此時三陰交被封,金針跗骨,她突然想到曾無意中聽人提及過千鐘樓主,姓厲,名無咎。

“不錯。”玉無咎把商青鯉重新抱到軟榻上,道:“我不能放你走,又實在不想殺人滅口,只好委屈一下你了。”

他伸手封住商青鯉周身大穴,道:“明天見。”

而後轉身出了書房。

那盞燈在玉無咎離開之後不久便熄滅了。

商青鯉躺在榻上,入眼是一室墨色,只隐約可以看見桌椅案幾的輪廓。她暗自凝了內力,想要沖破穴位,卻發現丹田內空空如也,內力被玉無咎強行封進了經脈之中,無法凝于丹田。

她眸色一沉,眉眼間懊惱之色一閃而過。無意去想玉無咎既然是個男子,又怎麽會做了這麽多年的公主。也無意去想玉無咎接下來準備做些什麽。心中只惦記着眼下的情形,她該如何脫身。

第二日碧空如洗,流光爍金。

幾個丫鬟伺候着商青鯉洗漱之後,便攙扶着她去了花園。

玉無咎在花園中擺了棋盤,邀她下棋。

商青鯉沒有拒絕,在他對面盤腿坐了,手指拈起一枚棋子,先行落子。

羊脂玉打磨而成的棋子觸手溫潤,棋局初現端倪時,勝負已難分。

玉無咎垂眼細細看了幾眼棋局,不由擡眼向商青鯉看去。今日丫鬟給她穿了身鵝黃色的絹紗長裙,裙子上用紅線繡了一樹紅梅,鵝黃的顏色襯着她姣好的面目,眼角眉梢間少了分張揚,多了分溫婉。她向來只随意用發帶束住的一頭青絲被丫鬟用缵絲珍珠發環分束兩邊,從肩頭垂下。

“你的棋下得不錯。”玉無咎緩緩道。

“過獎。”商青鯉直視着他,不冷不熱道。

昨夜裏房內光線太暗,玉無咎的容貌籠在暗沉的光暈中她并未細看。今日裏他依舊一身白衣,清貴出塵。他身後是一樹海棠,深紅色的海棠花綻放在枝頭,豔麗不可方物。早前在逍遙王府第一次見到九公主玉折薇時,商青鯉就覺玉折薇五官雖然皆是絕色,卻不曾豔到極致給人咄咄逼人之感。而今他褪去了女子的僞裝,五官雖未發生什麽變化,周身氣質卻已判若兩人,凜然若一柄将要出鞘的寶劍。

商青鯉想到當日在王府後花園中見到過玉無咎在涼亭匾額上題的“卧瀾亭”三個字,筆鋒淩厲,于每個起承轉合間鋒芒畢露。現下想來,當真是字如其人。

“九爺。”絡青蚨踩着園中小徑步履匆匆而來,目光在棋盤上一掃,頗覺驚訝地看了眼商青鯉,沖她輕輕一點頭,轉頭對玉無咎道:“九爺,宮裏來消息了,今次鬥茶大會如期舉行,各地的茶商都陸續帶着茶葉來長安了。”

“茶商?”玉無咎不解道。

往年鬥茶大會雖是盛事,卻只邀百官及其家眷進宮參加,說是鬥茶大會,更像是一場宮宴。至多是些好茶又會些點茶之技的文人雅客們使出渾身解數點幾盞水丹青來讨皇帝開心罷了,從來就沒茶商什麽事。

“聽說…是江道長的意思。”絡青蚨低聲道:“江道長說既然是鬥茶大會,只看茶百戲未免太無趣,便提議皇上下令讓各地茶商來鬥一鬥茶,看到底什麽茶最好。”

“……”正伸手撥弄着棋盤上棋子的手有瞬間停頓,商青鯉垂着的眸子裏掠過一道亮色。她不動聲色地繼續聽着玉無咎與絡青蚨的談話,心緒早已飛到了江溫酒身上。

若是能見到江溫酒…從玉無咎這裏脫身就不是難事。

“江道長…”玉無咎指尖把玩着一顆棋子,沉思道:“不該是易凡子麽。”

“屬下得到的消息是國師閉關了,一切事宜都交給了他的這個弟子。”絡青蚨從袖子裏掏出一張信箋遞給玉無咎,道:“這是千鐘樓傳來的關于江道長的消息。”

玉無咎伸手接過信箋,将其展開,垂眼掃過,若有所思道:“江溫酒……我怎麽從來沒聽說過易凡子收過徒弟?”

絡青蚨神色有些怪異,瞄了下商青鯉,見她似是在盯着棋盤發呆,便壓低了聲音道:“九爺,屬下也覺得奇怪。江溫酒此人,是一年前突然出現在太虛宮的。”

“嗯?”玉無咎長眉輕挑。

“探子傳來的消息說他像是憑空出現的…誰也不知道他從哪裏來…”絡青蚨回道。

絡青蚨的話一字不落地落在商青鯉耳裏,商青鯉心下生出幾分恍然大悟的同時又疑窦叢生——她在江湖上從未聽人提及過身為易凡子親傳弟子江溫酒的原因,倒也想得通了。

那麽,江溫酒真的是易凡子的弟子?若是,他分明沒有半分修道之人的樣子。若不是,他借着易凡子弟子這個身份又有什麽目的?

想到此處,商青鯉腦海裏又蹦出初遇江溫酒那天,他看着鴻雁刀時意味深長的“它竟然在你手裏”。她曾猜測過江溫酒知道贈刀于她的人是誰,若是江溫酒真的知道,并且又與那人認識的話……

“盯着他。”玉無咎收起信箋,吩咐道。

“屬下已經讓柳一跟着了。”絡青蚨又道:“還有個怪事,九爺…這次鬥茶大會,東朝也來人了。”

“這倒是有趣。”玉無咎笑了下道。

自從十年前北楚有意起兵東下吞并東朝以後,東朝與北楚之間的關系便僵化了,兩國基本斷絕了往來。相比之下,東朝反而同南蜀要親近些。

商青鯉聽言擡眸向玉無咎看去,恰好将他唇邊未散的笑意斂入眸裏。他亦轉眸看了她一眼,而後對絡青蚨道:“鬥茶大會上看來少不了熱鬧,你去準備準備,我們也去湊上一湊。”

絡青蚨應聲稱是,便轉身離開了花園。

玉無咎盯着被商青鯉撥亂了滿盤棋子的棋局看了片刻,忽然走到商青鯉身邊作勢要将她抱起,道:“明日你我再對弈一場,現下我先送你去用膳。”

商青鯉伸手抵在他胸口,冷眼道:“我自己走。”

她身體被封了數個穴位,不僅一絲內力都用不了,還比尋常女子都要虛弱上幾分,三陰交上的金針還未取出,走路時腿都在發顫。

玉無咎看着她艱難起身,又顫巍巍轉身向前,眸間一片暗色,叫人窺不清其中深意。

商青鯉只走了幾步,就被玉無咎冷着臉一把抱起,他邊向書房走邊道:“你不該逞強的。”

商青鯉索性閉上眼不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