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0月14日,襄城城郊,石榴園
雷珊記得初見楊雲迪的情形:自己從人民廣場救出周曉露劉蒼原母子,千辛萬苦回到路虎的時候,剛滿二十歲的大男孩戰戰兢兢躲在黎昊晨身後。
相隔兩年,她默默從懷裏掏出個銀酒壺,打開塞子在墳墓前傾灑,向這位忠誠可靠的同伴說聲,好久不見。
墳墓兩側生着大叢大叢的紅薔薇,是她八月從其他地方移植過來的,每次來倉庫都澆些牛奶肥料,于是這麽寒冷的天氣也活得很好。
墓前坐着個沉默木然的青年人,手邊放着長刀,腳邊擺着兩杯酒,正是黎昊晨。無論寒暑,每次過來他都要徘徊好一陣,大概為長眠地下的舊友難過。
拍拍他肩膀,雷珊指指庫房,就繞過圍牆朝大門走去,把空間留給黎昊晨。
幾間庫房滿滿當當,雷珊抛開悲戚,發自內心地自豪着。兩年以來,無論物資還是藥品被取走多少,富裕的時候兩人都會及時補齊,喏,果然又派上用場。
傷員太多,天氣又冷,必須多帶些保暖的東西。雷珊把整整齊齊疊在牆角的睡袋被褥都抱到屋檐底下,然後是便攜火爐、毛巾鞋襪、水壺鍋碗等等日常用品。
運氣不錯,昨天離開鍋爐廠的時候,同伴們把她宿舍裏的筆電、充電器、大幅地圖等重要東西都帶出來了,連藏在床底的槍支和急救箱也沒落下,雷珊很滿足。
一個小時之後,停在院落中間的路虎被塞滿大半,屋檐下的物資還堆着不少。新基地一百多人呢,這些可不夠,不過~臨時過渡而已,大家都是好手,狩獵綽綽有餘,雷珊并不擔心。
提起賀志骁,雷珊皺緊眉頭,憂心忡忡地朝盡頭房間走去。打開木板,利索地跳下地窖,從最底部拖出一個畫着重點标志的箱子:裏面赫然是盛滿褐色液體和透明液體的小瓶子,杜冷丁和嗎啡。
在她的藏品中,算是比較珍貴的。
幸好有地窖,她小心翼翼地用毛巾裹好裝進背包,開始挑選針筒和其他藥品,地底真冷啊。爬回地面的時候,她忽然記起,像是答應過誰來着?對對,是胡廣陵,那個特種部隊隊長。
雷珊苦中作樂地想:是他不露面,可不是自己不信守諾言。
蔬果罐頭、面粉大米、奶粉咖啡芝麻糊….肉類早就過期腐壞,剩下的将就能吃,幸存者無權挑剔。
離開倉庫的時候,太陽朝着高空緩緩升起,看起來是個好天氣。
“王小冊,待會你別動了。”黎昊晨專心開車,看一眼坐在兩套被褥上搖搖欲墜的雷珊。“看家吧,收拾收拾,幫杜醫生一把。”
也好,雷珊把胳膊湊近鼻端:昨天PK第三關“無間道”的時候,整個人被喪屍血肉浸透了,偏偏沒下雨,礦泉水剛剛夠喝的,只能用濕毛巾草草清洗,自我感覺糟透了。
“OK。”她摸摸髒兮兮的黑發,往椅背一靠,“路上小心點,多帶幾個人;兩點派個人回來報信,晚上五點之前不回來,我就帶人接應。”
回到石榴園地下車庫的時候,八輛越野車已經整裝待發了。卸貨的時候,雷珊打量着摩拳擦掌的男人們,領頭的是大背頭,王心樹、52號馮磊、趙元峰、劉蒼原都在隊裏,苗永康團隊的吳宇超也在裏面,總共四十多人。
逝去的夥伴不能暴屍荒野,得有個體面的長眠之所。
按昨晚商量的,今天出動人手前往汽車職業學院,把犧牲的同伴帶回、掩埋;介于監獄那群人很有可能埋伏在旁,衆人紅着眼睛,期待他們的到來:窩囊氣忍得太久,給同伴們報仇的機會來了。
彈藥不太夠,總比被動挨打強,都是經驗豐富的精英狩獵者,周旋周旋還是可以的。
眼瞧着三個年輕力壯的男人登上路虎,車身立刻一沉,黎昊晨和劉蒼原分別從兩邊車窗探出腦袋;雷珊朝他們揮揮手,等車隊排成一列順着出口升上地面,才和眼鏡男、維修工等人開始搬運堆在身畔的物資。
庫房設在五層,足足占據樓層的一小半,已經分門別類堆得半滿:天還沒亮,四只車隊就分頭出發,除了雷珊的小金庫,七號別墅的好運來農莊和賀志骁苗永康兩支隊伍的公用倉庫都運回不少物資,遠的不敢說,兩周之內是不愁糧食的。
搬東西是男人們的活兒,雷珊背着鼓鼓囊囊的背包和急救箱直奔四層病房。
一個晚上過去,空氣充滿消毒水味道,令人有種進入醫院的錯覺。病房被安排在走廊兩側,相鄰十多間都鋪着睡袋被褥,布置的盡可能舒服些。
穿戴白衣裳、口罩的醫務人員穿梭不息,除了本隊杜醫生,賀志骁團隊的董醫生和苗永康隊伍的侯醫生都神色疲憊,顯然徹夜未眠。四、五位女子擔任護士職務,包紮換藥、照顧傷員都很專業,顯然跟着醫生工作很長時間了。
“我帶了些鎮痛藥。”雷珊把背包放在走廊盡頭的會診室,小心翼翼打開拉鏈,“試試吧,希望管點用。”
災難爆發前,董醫生是襄城最有名望的三甲醫院主任醫師,早早被吸納進鍋爐廠,地位和福利都是第一流的;昨天能與小何等人追随賀志骁離開,可把大背頭他們感動壞了:世間自有真情在!
此刻他戴着消毒手套輕輕拈起一只咖啡色小瓶,慶幸地嘆息:“我給骁哥列過一張清單,內容是優先帶回的藥品,嗎啡這類臨床鎮痛藥是列在前幾位的,可惜始終拿不到,杏石口交易會更是有價無市。”
這是自然的:随着時間推移,強效鎮痛藥品越來越珍貴,買是買不到的,只能用武器或者其他珍稀物質交換,雷珊覺得自己還是。
董醫生看看隔壁,壓低聲音:“骁哥那裏,就怕長出神經纖維瘤,有這個和杜冷丁就強多了;方奇森和韓瑞也能将就着睡得着覺了,唉,昨晚疼了一夜….”
第一間病房就是賀志骁的。兩床被褥鋪在靠牆地面,床頭擺着水杯和巧克力、午餐肉之類,手機用太陽能充電器充電。和大部分傷者相比,倚在牆頭看地圖的賀志骁相當鎮定;失血過多的緣故,面容比紙還白,嘴唇都咬破了,倒還能朝兩人打招呼。
董醫生給他看看剛拿到手的鎮痛藥,介紹兩句,又簡單回答“是否上瘾、是否有依賴性”。
賀志骁仔細聆聽,又朝站在門口的雷珊神色自若地道謝,“改天請你吃飯。”
“虎落平陽被犬欺”,雷珊心裏湧出這個念頭,痛快地應了,心裏卻很難過,說聲“回去洗洗手”就離開病房。
回到走廊剛好遇到滿頭大汗的杜醫生,簡單聊幾句,聽起來鍋爐廠方奇森被流彈擊傷腹部,堪堪脫離生命危險;韓瑞則從石柱頂端跌下來,雙腿生生折斷,被連夜接骨、打石膏,有可能變成跛子。
和三人相比,其他十多名傷員的傷勢可就輕多了,需要時間而已。
“你忙吧,我下去了。”雷珊無奈地攤攤雙手,“現在幫不上忙。”
杜醫生當然明白,用紙巾擦着汗,“走吧走吧,想過來探病,等下過雨再說吧。”
回到二層的時候,雷珊先順着走廊找到男生那邊:就像鍋爐廠廠房似的,宿舍按照男女分開,有點像大學時期。
53號羅文睿正盯緊挂在牆面的地圖,顯然是連夜放大繪制出來的:整個石榴園被兩個矩形區域連接起來,周圍是商戶餐廳,東南西北各有一棟商住兩用的塔樓,中央是電影院和商場和花園綠地。
自從前陣跟着雷珊黎昊晨過來踩點,确定為備用基地,羅文睿就認真地繪制地上和地下兩套地圖,地下車庫和通道都包括進去。
“雷珊啊,這麽看起來,還是你這招靈。”他瞥來一眼,就用筆杆點點地圖上四通八達的通道:“誰說基地必須有牆?不顯山露水更能保存實力,躲得好一點的話,敵人根本找不到我們,遇到攻擊也能從四面八方反擊。崗哨得多立幾處,對講機都得跟上….”
這是雷珊漂泊七年的寶貴經驗。她和黎昊晨在一個類似石榴園的中型基地停留過半年,首領相當機智,只要外出狩獵的時候警惕些,外人無法發覺貌似荒廢的樓區隐藏着數百幸存者。可惜不知怎麽爆發致命瘟疫,一夜之間倒下大半,活下來的人們不得不離開。
她嗯兩聲,把帶回鎮痛藥的事情告訴羅文睿,商量幾句庫房和值班的事,就離開了。後者并沒送她,繼續忙着自己的事。
推開屬于自己的宿舍門,歡蹦亂跳的漢堡直撲過來,跳的可真高。“哎呀呀,我髒得很,不許舔我不許舔我。”盡管這麽說着,她還是把狗狗摟在懷裏,怎麽也舍不得松開:它可從來不嫌棄她呀。
敲敲隔壁房間,半天沒回應,方棠呢?病房沒看到她啊?雷珊只好牽着漢堡溜達,遇到同隊叫符蕊的女子,也說沒見到她–後者是襄城戶外用品店的店員,兩年過去已經和老板結婚了。
一層有處通風好、寬敞明亮的區域,被臨時安排成食堂,袁心玥正圍着三個便攜火爐忙活,蒸鍋、炒菜鍋和湯鍋立在上面,靠牆擺着烤架和竈臺刀具,調料相當齊全,有種柴米油鹽的味道:雖然能用餅幹填飽肚子,有碗熱湯顯然是冬天裏的小幸福。
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圍着她打轉,不時分一塊巧克力糖果之類,正是娜娜。
“嗨~”雷珊笑眯眯招呼,漢堡撲得更快,熟門熟路地從袁心玥手裏拿到兩小塊臘肉幹。
一個小碗被袁心玥倒上開水端過來,是茶湯,裏面還有葡萄幹,不知哪家倉庫儲存的。
“謝啦。”早餐吃得早,她幸福地接在手裏,又遺憾地問娜娜:“這回沒有雞了,也沒有雞蛋吃,真糟糕啊。”
娜娜扁着嘴,看起來要哭,“養雞”一向是她的特長,可惜沒希望了。
肚子墊個半飽,她朝兩人告別,繼續遛狗去了。
把碗刷幹淨,袁心玥忙忙碌碌地準備午飯,雞蛋和蔬菜都沒了,只能用速溶湯料熬一大鍋熱湯,再分些罐頭,幹糧倒相當富裕。
娜娜吸吸鼻子,膽怯地望向門口。
沒來得及清場–不對,不能清場,得留着附近的喪屍掩人耳目才行;外出太危險,雷珊打算牽着漢堡到地下車庫溜達,在樓梯和步履匆匆的方棠走個對面:“哎,找你呢。”
昨天忙着入住開會,早晨走得太急,雷珊現在才發覺好友像一棵被雞蛋大小冰雹砸到的杏花,一夜之間凋零大半。
眼睛紅腫的像兩只爛桃,不停流鼻涕,嘴唇哆嗦着,方棠看起來很有點狼狽。
“阿珊。”方棠勉強笑笑,聲音嘶啞,可真不像她。“回來了?還順利嗎?晨哥走了嗎?我要去病房,你~算了,你先忙吧~”
聽她語無倫次說着,雷珊心裏難過,輕輕擁住好友肩膀。“我找到點藥,給樓上送過去了。”她簡單說幾句,想說些“賀志骁一定能挺過去”之類的話,又覺得還是保持沉默的好,胡亂找些話題。“黎昊晨他們出去了,不讓我去–你聞聞,我都臭了,真倒黴啊,什麽時候下雨呢?”
這話沒得到回答:方棠擡起頭,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目光悲戚,語氣卻很固執:“阿珊,我~我有種預感,這裏很好,比鍋爐廠還好,比以前都好。真的,你信嗎?”
雷珊鄭重點點頭,站在她身畔,漢堡圍着兩個女生邊搖尾巴邊兜圈子。
無論如何,快點下雨就更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19-12-13 01:11:51~2019-12-14 01:06:4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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