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倌
後半夜再無靈異的玩意,兩人順順利利等到了太陽升起。
辛晚後半夜精神緊繃,根本沒怎麽睡,現在終于卸下勁。她活動肩膀,和徐時瓒商量,打算今天将那只鬼抓出來。
“總不能讓他日日來鬧一次。”辛晚攪動着碗裏的白粥,看到徐時瓒緩慢地活動勺子。
他還不算太适應目盲的生活,勺子要很慢才能勉強舀中碗裏的東西。
辛晚沒見過他挫敗的樣子,彎着唇,強忍着沒有笑出聲來。
“再院落四周布上陣法。”徐時瓒給出建議,擡頭望她這邊看過來,嘴角彎成恰到好處的弧度:“師姐笑什麽?”
辛晚将笑一收,實在不明白他怎麽會察覺到自己笑了,她一本正經:“師弟在說什麽?我沒笑啊。”
徐時瓒微微點了下頭,沒說信不信,等辛晚以為這茬就要揭過去的時候,他才慢悠悠地補充:“哦,我聽錯了,不是師姐笑的,是小狗。”
辛晚:……那還不如是師姐笑的吧。
*
庭院裏的布局很是精巧,假山、石臺、草木,一派生氣可愛的模樣。
辛晚比較怵鬼,深覺這鬼一定是得抓的。
“欲晚”劍在地上畫出一個符,将庭院包住,周遭亮着淺淡的金光。
接下來就是要找那只鬼在哪了。
徐時瓒燃了張符紙,很快化成餘燼,一根細長的灰繩勾住他的手腕,拉着人指引方向。
“故安城中的孩提失蹤或許與那只鬼也有所關系。”辛晚看着那根繩索沿着石子路出了庭院,心裏盤算着。
如此看來,那只鬼就不是專門潛伏在他們庭院裏的。
“出去看看。”徐時瓒的手腕被繩子輕微牽扯了一下。
辛晚應好,和人一路追着細繩。
繩子越拉越長,辛晚帶着人,艱難穿過熱鬧的人群,看着它一路延伸,幾乎要出了城門。
追鬼的符咒過了一個時辰便會消淡,辛晚正猶豫是否要出城一趟查查情況。忽然覺得被人拉了一下衣角。
她偏頭,對上一雙紫葡萄一樣通透的眼。
那藥童一副有話要說的模樣,板着臉,像個小大人。
辛晚敲了下徐時瓒的手腕,等對方側頭的時候說:“師弟,我忽然有些急事。”
徐時瓒的嘴角一點點拉平,問:“什麽事。”
辛晚避而不談,左右看了圈,找到一家湯圓鋪子,将人帶過去安置,叫了碗湯圓又和他說:“我很快回來,師弟先在這等我片刻。”
“片刻?”徐時瓒歪着腦袋,用一種十分真誠的表情對着她:“一柱香夠麽?”
辛晚:師弟你信我,投胎都沒有那麽快的。
看不到辛晚的表情,徐時瓒卻仿佛能從她的沉默中聽到答案,他只好露出一點很脆弱的表情,然後很惋惜地開口:“好吧,看來要半個時辰。”
辛晚認為這已經算很了不得的讓步了,不敢再耽擱,揮揮手就跟人道了別。
正午的日光其實應該會很曬,徐時瓒猜測,揚起頭來卻看不到一點日光,他撇了下嘴,無聊地拽拽另一只手腕上的紅繩。
“客官,你的湯圓。”小二手腳麻利地給人上了湯圓,發現這位長得好看的公子竟然是個目盲的後,輕輕嘆了口氣,十分憐憫地将湯勺放到他手側。
徐時瓒很輕易地就能感受到他人的情緒。
他将勺子推開,垂下眼看着對方,語氣無悲無喜:“覺得我很可憐麽?”
他周遭的空氣忽然冷了下來,細密的針腳仿佛無孔不入地紮進去,那小二吓得冷汗涔涔,忙道:“沒有……沒有……”
徐時瓒卻只是拿起了桌上的勺子,他攪拌了下碗裏的湯圓,然後推開,露出一個很無害的笑,仿佛先前的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他用一種很和善的聲音說:“倒了吧,我不愛甜的。”
那小二忙不疊地下去了。
徐時瓒開始覺得無聊了,只好一根一根地按過自己的手指,他的尾指圈着一根細繩,另一頭遠遠的挂在那道漸行漸遠的身影。
他摸索了一下,順利将細繩碰到,才很輕地牽了下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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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咒和醫術之間有所關聯,辛晚想着或許藥童會知道既袆的下落。
那藥童拿人手短,好不容易向師兄師姐打聽到消息,心不甘情不願地來彙報了。
“既袆在清風館。”他嘴裏含着辛晚給的蜜餞,十分含糊道。
“清風館…?”辛晚莫名有個不大好的猜測,她不确定地問:“那是什麽地方?”
“師姐說,”那藥童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很認真地回答:“那是讓人快活的地方。”
辛晚:……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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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館明面上是個風雅之地,彈琴唱曲的小倌不少,實際上,給點銀子就能叫幾個清倌來上酒,你情我願的事。
辛晚頭次來這種地方,眼睛都不敢亂嫖,生怕看到什麽不該看的。
她走了幾步,松了口氣。所幸,看起來還挺正常的。
既袆是清風館的館主,辛晚問了,要花夠足夠多的銀子才能和人見上一面。
辛晚算了下自己的零花,覺得勉強能夠得起這次開銷,才一臉坦然地找了位子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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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到了。
徐時瓒掐掉最後一點香,心裏盤算着要不要将人抓回來。
追鬼的符咒有限制,他轉了幾圈細繩,忽然想到昨夜被吓得恍若兔子的人,放下幾枚銅板,打算先出一趟城。
他步子剛邁出湯圓鋪子就被人喊住。
“徐道友?”管兆一只手捧着一碗湯圓,另一只手碰上他肩,看他的神色有些莫名,他沒話找話:“你要出城啊?”
徐時瓒點頭,将他的手推開,挂上一貫會露出的笑。
管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等得徐時瓒心煩,想着不如直接将人舌頭拔了算了。
他終究開口:“徐道友知道辛道友去了何處麽?”
徐時瓒一副願聞其詳的模樣。
“……清風館,尋歡作樂的地方。”管兆解釋。
徐時瓒露出一點不明白的表情:“什麽意思?”
湯圓鋪子的老板正好在撈湯圓,聽自家小二說眼盲的客官不大好相與,又看他這副模樣,想着或許是個傻的,好心地提醒:“小公子,家裏的錢換個地方放吧,你娘子要拿你們的錢和別的人相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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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晚點了幾個最貴的酒釀,上來幾個姿色清越的小倌,終于把錢花得七七八八了。
那幾個小倌看她身上帶着劍,對她身份猜了個七七八八,心想修仙人果然是有錢沒腦的冤大頭。于是都異常熱情地圍上去。
他們身上灑了粉,芍藥、桂花……什麽味道的都有,辛晚聞得有點嗆,幾乎讓人呼吸不過來,只好抵住幾個人的手臂,将人拉遠一點。
她莫名有些懷念徐時瓒身上的鳶尾味了。
有個小倌見她伸出手來,趕緊上去“投懷送抱”,身子一彎就要将腦袋抵在她肩上。
辛晚:!!
她趕緊退了半步,碰到桌上的酒碗,發出清脆的聲響,那小倌也被吓了一跳,歪坐在了地上。
辛晚看着碎了一地的酒器,心疼地不行,腦袋一擡,對上一雙深如幽潭的眼。
徐時瓒将眼上的素絹解了下來。
他雖然朝着這個方向,應當是看不見的。辛晚微微放心,卻聽到他問隔壁的人。
“他們在做什麽?”
“哦喲,”那人酒喝得迷迷糊糊,看東西不太真切卻又好事,啧啧嘴:“一個姑娘家,點了七八個小倌,和一個正親熱呢,小倌腦袋都進人懷裏了,結果不小心摔了,可把人心疼的……”
“啊,這樣。”徐時瓒很慢地點點頭,語氣意味不明。
辛晚一顆心七上八下,莫名有種心虛感。
暴風雨果然來了。
徐時瓒微笑着看過來,語氣很輕,面上的笑也十分如沐春風,他複述:“原來我家娘子的急事是和七八個小倌親熱。”
他笑得真的很溫柔——和辛晚見他差點拔了公孫師兄舌頭的那天一樣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