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發現垃圾投放停止的, 其實是基地裏的一個小男孩。
小男孩在暴/亂期間和家人走散了，中途又被好心人撿上，一同來了基地。
小孩子聽不懂什麽垃圾排放、大氣層燃燒之類的詞, 只知道每當天上下起黑雨的時候，基地裏就會勒令所有人都不準出門, 小男孩也就沒辦法跑出去找自己的父母。
因此，他每天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趴在窗邊惴惴不安地期待“黑雨”什麽時候會停。
結果沒想到, 這一天來的這麽突然。
最初小男孩說雨停了的時候, 大家都不相信。
在他們看來, 僅僅是一個小時沒有落灰，也并不能代表什麽。
畢竟第七天的時候确實沒怎麽下，但到了第八天的時候, 外面可以說是下了整整一天的灰，基地門口都被堆起了幾公分厚的灰雪，除了少部分人有特殊任務之外，其他人幾乎全部躲進了地下。
直到又過了一個多小時，千月在計算物資消耗速度時驚覺精神值下降的速度似乎變慢了, 這才意識到外面似乎有長一段時間都沒有下過灰了。
“怎麽回事？垃圾車抛錨了？”千遲半開玩笑地說道。
然而運送垃圾的是星艦, 出現事故的概率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天上不再落灰，只可能與星艦的消失有關。
千月望着窗外沉思片刻, 忽然松了口氣道, “我猜是外面變天了。”
這個“外面”指的是地球之外, 但在場幾個人裏，除了千遲, 沒有一個人能聽懂。
當初從地球撤離的那些星艦中恐怕多多少少都有攜帶病原體的零號病人，這麽多天過去了，外面恐怕也并不平靜。
游戲第十日, 天上下起了雨。
一場真正的雨。
厚重的灰塵在雨水的沖擊下變成了泥濘，然後又彙集成溪流沖刷大地。被壓抑了許久的人們紛紛沖出了基地，在雨水中歡笑打鬧，迎接洗禮。
姐弟倆站在樓上看着這一切，居然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千遲後知後覺地升起了點聊天的心思，問：“說起來，姐你當時為啥會來啊？我聽見廣播的時候都吓死了。”
就差沒直接從牆上摔下來。
千月反問：“不是你叫我來救你的嗎？”
要不是因為這個，估計她這會兒還在哪個角落裏安安靜靜地窩着呢。
千遲一愣，連忙擺手：“我可沒這麽說啊！”
千月：？
這是利用完了就想別翻臉不認賬？
千遲見自家老姐臉色不對，連忙解釋道：“我是說真的啊，我當時本來是打算過來看看有沒有銷路的，結果就被人給騙進來了。”
“那些人想搶我背包，我就謊稱我包裏啥也沒有，東西都在另一個人那兒，他們就讓我發廣播找人。”
他有些無奈道：“我特意說那麽一長串，還以哥哥自稱，不就是為了讓你們意識到不對勁，不要來這個基地嘛。”
結果誰知道，真正帶着貨的郁成毅确實茍着沒來，反倒是把原本不想來的千月給招過來了。
千月：……
所以搞了大半天，是她自作多情了？
怪不得她當時還在奇怪那個“兩日前于星際港口走散”是個什麽設定，搞了半天對方提醒的是另一個人，只不過是順帶套了個她的名字而已。
一想到這，千月突然想起另一件事——
“等等，你不說我突然忘記了。”
千月冷笑一聲，雙手環抱胸前，“長本事了啊？居然敢自稱是哥哥？”
千遲頓時一怔，眼神亂瞟，“咳咳……那不是為了故意刺激你，讓你不要來嘛。”
千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手指壓地咔咔響，“你覺得這樣的理由我會相信嗎？”
“………”千遲吓得冷汗直流，一口咬定就只是單純的想勸退她而已。
“這有什麽好相信不相信的……你是我姐，我還不了解你麽。”
他眨眨眼，強行鎮定地分析道：“你看，你現在不就很生氣嗎，你一生氣你就肯定不會想來找我對不對？”
“這叫逆向激将法！”
“再說了，平時我有多乖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說東我絕對不敢往西，別家上哪去找這麽聽話的弟弟……”
千遲費勁了嘴皮子嘚吧嘚吧，企圖把這事兒敷衍過去，殊不知他這點兒拙劣的把戲早就被彈幕給拆穿了。
「不夜醬~：狗弟弟還能有什麽壞心思呢，不過就是想過過嘴瘾罷遼。」
「水顏：狗弟弟還能有什麽壞心思呢，不過就是想挨個打罷遼。」
「老婆五條悟老師：狗弟弟……不知道狗弟弟出了游戲之後發現自己事業還沒起步，全網卻先有了鋪天蓋地的姐粉媽粉後心裏會做如何感想，噗嗤.jpg」
「花癡病：我想，在那之前，他可能要先操心一下自己的表情包已經出圈的問題~」
……
看在千遲費了那麽多心思補救的份上，千月最終也沒怎麽刁難他。
事實上千月最初其實也沒生氣，只不過是覺得好玩，故意板着臉吓了他一下。對方果然傻乎乎地上了當，自己一個人在那急了半天。
千月：“行了行了，差不多得了。再演就過了。”
千遲頓時語塞：“……”
正巧這時突然有人叫住千月，她心情愉悅地将包裏最後兩精神抑制劑翻出來分了一瓶給自己的傻弟弟，然後才轉過頭。
千月問：“怎麽了？”
來人是基地裏幾個比較有號召力的原住民，透過窗口看見樓下那些在雨中嬉戲的人，他們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聽說是您放他們出去的？”
千月應了一聲，又重複問道：“怎麽了？”
或許是她的态度太過自然，反倒讓這群人有些摸不着頭腦了。
其中一人想了想，委婉地說道：“這雨雖然沒有什麽問題，但空氣中的輻射還在。現在這樣放他們出去，是不是不太好？”
他們的醫療物資幾乎都用光了，要是這個節骨眼上出什麽問題，他們可沒辦法救下更多的人。
誰知千月擺了擺手。
“沒事，不用擔心。”
她語氣難得放松，“不用擔心這場雨，你們現在可以去通知其他人，援兵很快就要來了。”
對方第一反應就是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您開玩笑呢吧？”
千月：“我從不在這種事上開玩笑。”
這下就連千遲也跟着點了點頭，“這是真的。”
現在已經是副本第十天了，沒有人會比玩家更清楚這意味着什麽，眼下這場雨就是苦盡甘來的最好征兆。
然而原住民們并不是玩家，他們也并不知道有關十一天的定律，而是真實地生活在這個世界中。
窗外的雨水噼裏啪啦拍打在窗戶上，正如他們此時忐忑的心聲。
“……”
幾個原住民面面相觑，無奈中又透着些無語，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回複才好。
之前他們都以為千月說着玩的呢，沒想到對方真的相信外面會派來援兵，甚至連千遲也信了。
可地球已經被放棄了，那些人又怎麽可能再回來救他們呢？
空氣中傳來潮濕的雨水氣息，混着那些灰塵的味道，像極了在心底發酵的苦悶。
眼看着他們互相說服不了對方，氣氛頓時變得僵硬起來。
然而，仿佛就是要驗證千月的說法似的，就在這時，技術部那邊突然傳來了通知，說是他們利用工具成功搭上了某個衛星信號，截取到了來自地球外的無線電訊息。
準确地來說，應該是地球之外，有人用更加先進的儀器主動傳來了訊號，即便他們這邊沒有搭上衛星信號，也同樣能夠收到。
可這種時候，又會有誰還會想起地球上的他們呢？
是路過的星際海盜不小心蹿頻了嗎？
幾個原住民在聽見消息的瞬間便猛地一怔，嘴上念叨着絕對不可能，肯定不會有人管他們的死活，心中卻又忍不住忐忑起來，既害怕又期待。
越是期待，就越是害怕。
而千家姐弟倆則是在此刻不約而同地勾起了唇角。
千月心裏默默地想：來的還真是時候。
“滋啦——”
樓頂的廣播突然發出突兀的電流聲，建築內的衆人下意識地屏住呼吸，雨中嬉戲的人群也跟着茫然地擡起頭看向喇叭。
緊接着監獄的上空響起了一道沉穩又莊嚴的聲音：
“這裏是聯邦義勇軍，各位地球的幸存……滋滋……不要驚慌，舊勢力已被推翻，垃圾條例已經廢除……滋滋……”
“我們在此鄭重宣誓，地球是人類的母星，你們也從未被放棄……請各位幸存者再堅持一下，救援很快就會到達。”
“重複，這裏是聯邦義勇軍……”
……
與此同時，同樣的廣播內容在地球的各個角落中接二連三地響起。
田野間，有人猛地一怔，雙手指縫間顫巍巍地漏下一把差點就吞入腹中的觀音土，哇地一聲開始嘔吐；
樹木下，有人還以為是自己已經被輻射擾亂地出現了幻覺，下一秒卻忽然被重複的廣播驚醒；
地下室裏，有人哐當一聲丢了手中與同伴相向的刀，崩潰地抱在一起。就差那麽一點，他們差點就了結了彼此的生命。
甚至還有被埋在廢墟下、奄奄一息的人也在此刻忽然睜開了雙眼，最後猛地一咬牙，忍着疼痛破開阻礙鑽出了地面！
高山上、曠野間……
也不知道那些人究竟是做了什麽，越來越多的基站開始恢複了信號。消息也跟着越傳越遠，越來越多的人從死亡邊緣咬牙挺了過來，也有越來越多的人從陰翳中肩搭着肩地探出頭來。
就像是一束光突然穿破黑暗的雲層照耀大地，無數細小的生靈都在此刻的光輝下顫抖共鳴。
之前的垃圾燃燒帶來的危險并沒有降低，但人們心中的信念卻硬生生地幻化出了無形卻堅硬的铠甲，支撐着他們在黑暗中向着那束光芒踽踽前行。
龍海基地裏有不少人自發地組成了搜救隊，開着千月那臺破破爛爛的急救車，穿着僅有的幾套防護服外出救援。
大雨接連不斷地下，卻澆不滅人們心中名為希望的火，反倒像是被春雨滋潤的野草，土壤下的根系瘋狂生長、并緊緊纏繞。
很快，夜幕降臨。
廣播仍在持續循環，副本終止的倒計時卻在不斷縮短。
終于，黎明時分，蒙蒙細雨中，一艘艘星艦披着破曉的晨光從天邊駛來。盡管澄澈的天空不在，空氣中的水珠卻在機甲的反光下折射出霓虹的光芒。
副本結束前的最後一分鐘，千月同無數人一起擡起頭仰望，耳邊傳來鳴泣和歡呼，隐約間甚至像是聽見了海浪翻湧山川傾倒。
那一瞬間，她忽然想起了一句話。
“為了與你共沐這份光輝與愛意”
“地球已歷四十億年而不死”
（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