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85 章 山神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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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案在劍光下輕而易舉地斷成了兩半,案上的紅光陡然消失,陰冷的風不知從何而來,一下子吹滅了小祠堂裏黯淡的燭光,狹小的空間內一片漆黑。

門外的巫師猛然被無形的力量擊中,連連後退了好幾步,唇角溢出鮮血,整個人仿佛一瞬間蒼老了十來歲,頭發瞬間花白,面上難掩震驚之色。

阮蘇蘇立于黑暗之中,濃稠的怨氣從她身側掠過,輕柔而又無害地在她指尖繞了半圈,似是在傳達謝意。

阮蘇蘇不動聲色地指尖微動,收回四散在外的神識,那一瞬間浮光掠影般地看見了一些紛雜的畫面,不等她細究,外面響起了一道怒罵聲,緊随其後的是人重重摔倒在地的聲音。

“好你個小賤丫頭,竟然還敢砸窗逃跑?!”尖銳的女聲幾乎能穿破人的耳膜。

阮蘇蘇眉頭微皺,從漆黑一片的小祠堂中走了出來。

小山村已經不再“幹淨”,肉眼可見的、渾濁而又濃稠的怨氣轉眼間便布滿了整片上空,朝村落的方向蔓延,很快,整座簡陋的村落都被籠罩在了暗沉之中。

院中的巫師像是被抽去了一部分靈魂,臉上泛出不自然的死灰色,長袍下的身形搖搖欲墜,像是一陣風都能吹倒。

巫師艱難地伸手抹去唇角的血跡,渾濁的目光落在阮蘇蘇身上,隐隐流露出一些衰敗、垂死的氣息。

他自诩山神的子民,眼界早已飄到了九霄雲外的天地。凡人如蝼蟻,自然是入不了他眼,就連三界中小有所成的各族修士,在他眼中都只是庸常而已。

可阮蘇蘇方才那輕描淡寫的一劍卻完全超出了他所有的認知與想象——這世上竟有人能随手一劍便破開他在山神庇佑下的靈魂囚困術法?

阮蘇蘇漫不經心的目光落在巫師身上,巫師被自己的術法反噬,已經是強弩之末,不足為慮。況且這漫天的怨氣也不可能放過他這個幫兇。

阮蘇蘇漠然地收回目光,走出小院,随着她離開的腳步,身後的小祠堂燃起了火光——怨氣點燃了木制的牌位,火焰瞬間蔓延。

穿着紅嫁衣的少女驚懼交加地跟在後面跑了出來:“那、那些是……?”

阮蘇蘇沒有停下腳步,自顧自地往村裏的方向走着,淡淡道:“名字是不能亂刻的。”

尤其是親手刻下的名字。哪怕只是名字中的單字。

因為那意味着靈魂與刻字的媒介産生了微末的聯系,即便實力強大之人,也有可能因此埋下風險的禍根,更不用說是不通術法的凡人。

“所以你當時給她充當護符的木牌上才只刻了一個‘止’字?”流晖劍靈忽然現了身,懸浮在阮蘇蘇身側道。

“算是吧,習慣而已,”阮蘇蘇知道他是在說離開霧城時自己給阿蘭的木牌,不過她倒也不是刻意防備,“只是不太喜歡留下痕跡、留下隐患的感覺。”

“唔。”流晖劍靈卻像是想到了什麽別的,垂眸思索。

“怎麽?”阮蘇蘇問。

“沒什麽。”流晖劍靈搖了搖頭。

他只是忽然想到了當初阮蘇蘇還是小貓貓的時候。第一次去妖界時,那個它總是不待見的男人遞給她的護符——木制的、角落裏刻着一個小小的“燃”字。

他在魔界這麽多年,定然見過不少奇詭的術法,以“姓名”為引的更不在少數,會這麽“不小心”嗎?

——

村裏的叫罵聲愈發猖狂響亮,隔着好遠便能看見一個腰寬體胖的中年女人,一手叉着腰,一手指指點點:“看你是從城裏來的,我們好吃好喝供着你。這麽長時間也沒讓你幹什麽活,你這小賤丫頭,尋死覓活的樣子做給誰看啊?”

被她用手指着的少女跌坐在地上,赤着腳,衣衫破舊剛剛得以蔽體。旁邊的小屋大門上用鏈子來來回回纏繞了好幾道,鎖得嚴嚴實實,窗戶則是被從外面暴力破開了,木屑碎了一地。

少女似乎是不太适應這種野蠻的叫罵,只掩面小聲地哭道:“我要回家。”

只一句話,阮蘇蘇便知曉了這漫天怨氣的源頭。

難怪要用邪法困住她們,難怪全村都畏懼着那座小祠堂,也難怪凡人的怨氣能凝聚成如此濃稠的模樣。

女人見她回嘴,頓時罵得更起勁了:“你還想逃跑是吧?還不死心是吧?上回要不是隔壁村的碰見了把你給送了回來,老娘白瞎了那一貫錢!”

“我們整天忙裏忙外的,你倒好,吃我們家的,穿我們家的,還砸壞了窗子要跑,老娘怎麽就攤上了你這麽個賠錢貨?”

“看見那邊送山神的了嗎?你要是沒給我兒子收了,就是上轎的命!還能像現在這樣鬧呢?”

“你要是聽得懂人話,乖乖的,早點生個兒子出來,以後的日子也不是不能好好過。”女人罵聲緩了緩,“說教”的瘾上來了,擺出了一副“都是這麽過來的”“為你好”的模樣。

聽到動靜圍觀的村民中有男有女,卻沒有一個打算上前管這樁“閑事”。

阮蘇蘇停在了不遠處,像是一個真正的局外人。

她心裏清楚,争辯、理論,在這裏都是沒有意義的——她們被愚昧蒙蔽了雙眼,沾沾自喜地以為自己明晰了世間生存之道,在狹小的牢籠裏茍延殘喘。被洗腦後扭曲的世界觀讓她們堅信自己是自由的,活得卑微卻又自滿。

永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也永遠叫不醒一個自以為清醒的人。

“你想清理這裏嗎?”流晖劍靈目光澄澈,“由我來就好,不用髒了你的手。”

阮蘇蘇淺淺一笑:“不必。”

她放出了祠堂裏的冤魂,将審判的天平交到了“因果”手上。

以德報怨,何以報德?種下了“因”,便要承擔“果”。

明明是正午時分,天卻陰沉沉的,烏雲遮蔽了天空,讓怨氣得以蔓延。沖出小祠堂的那一刻,“她們”便去撞碎了關押少女的小屋窗戶——那是她們當年想做卻做不到的事。

少女赤着腳,因為村裏的人覺得這樣就更難逃跑了,“她們”推開了滿口胡言的女人,徘徊在少女身邊,試圖助她逃離。

她們都曾是城裏的姑娘,無論貧富家境,都不至于如此暗無天日——要麽被獻祭給“山神”,要麽成為村裏的女人,無論生死都被困在那塊刻了自己姓名的小小木牌裏,永生永世在那座“小祠堂”裏,不得解脫,不得自由。

“她們”已經在無盡的囚困中被磨滅了理智,只能記得最深的執念——“離開這裏”,以及“毀掉這裏”。

跌坐在地的少女忽然感覺身體輕了起來,像是有種無形的力量攙扶着她,指引着她向外走,那股氣息淡淡的,帶着一絲微涼的冷意,卻讓她不經意間淚流滿面。

她原本是城裏一個富商之家的獨女,家境殷實,兄長甚至得了仙緣,來年便可以進仙山求學。然而,不谙世事的少女難免心軟善良,在一場踏青中,她“偶遇”了一個采藥途中摔傷了的女人……而後用血與淚明白了輕信他人的代價。

與此同時,村民們都被驟然湧起的狂風吹倒在地,黑壓壓的“陰雲”覆蓋了整片村落,緩緩地下沉,仿佛“天”随時都要壓下來。

“這、這是什麽?!山神、是山神降罪了!快、快把她送上花轎!”有人語無倫次地驚恐道。

而跟去了小祠堂的那部分村民則對這般末日景象的緣由心知肚明,不管不顧地推搡着四散而逃。

村裏頓時一片混亂。

阮蘇蘇在混亂之中閑庭信步,片葉不沾身地走到了花轎邊。油盡燈枯的巫師拖着殘破的身軀一步一步挪了過來,陰冷的怨氣從他胸腔裏穿行而過,讓他承受不住咳出了暗紅色的血,落在殷紅的花轎邊,更顯得刺眼。

“你、你放縱妖魔為禍人間!不怕因果報應嗎?”巫師虛弱地咳着,眼睛卻亮得逼人。

阮蘇蘇遠遠望了眼在怨氣護送下離開了山村的少女,赤着的腳被山路磨出了血,踉跄着、蹒跚着,卻滿懷希望。

相反,四散而逃的村民們則是被無形的“牆”困在了這裏,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滅頂的“陰雲”緩緩壓下,一時間群魔亂舞、涕泗橫流。

“這些人又比妖魔好到哪裏去呢?”阮蘇蘇神色淡漠。

“至于‘因果’……”阮蘇蘇似乎是覺得好笑,“他們若是想來報應,那便來吧。就怕他們連想都不敢。”

畢竟這些人再怎麽“狠”,都是色厲內荏、欺軟怕硬。

“陰雲”沉到了底部,村裏忽然靜了下來。遮天蔽日的烏雲緩緩散去,露出雲層之後正午時分的太陽,耀眼的陽光将一切都蕩滌一空,過往的怨與恨都随之煙消雲散。

“巫師”倒在了地上,長袍下的身軀被怨氣侵蝕成了齑粉,風一吹飄向了山村原本的方向。

空曠寥然,只剩下村口那頂突兀的花轎。

等在村外的金漸層貓妖少年站在花轎旁不遠處,看向阮蘇蘇的目光很是複雜。

阮蘇蘇:“?”

金漸層少年艱難開口:“這就是你說的,進去探一探?”

阮蘇蘇:“……”

是哦,本來只是想探一探情況的,但是剛進去就拳頭硬了,沒忍住促成了這種“夷為平地”的效果。

“說來話長,”阮蘇蘇歸劍入鞘,無辜道,“我也不是故意的。”

“……”

一片寂靜,最終還是阿瑤師妹開口打破了沉默,她一手拿着一個不知從哪摘來的果子,另一手指向前面:“對了,這個花轎剛剛好像亮了一下,這要怎麽辦呀?”

也許是抱着太重了,肥兔和烏龜都被她放在了地上。烏龜趴在肥兔身上沒有下來,肥兔僵硬着不敢動彈,乍一看還有種微妙的和諧感。

至于那頂一看就不太正常的花轎……

阮蘇蘇沉吟片刻,目光落在了金漸層少年身上:“到你發揮的時候了,女裝大佬。”

“?”

金漸層少年震驚:“你怎麽不自己上?”

阮蘇蘇氣定神閑:“我是魔。”

金漸層少年不甘示弱:“那我還是妖呢。”

衆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落在了在場唯一的“人”——阿瑤師妹身上。

“……”

“她太小了,不合适。”率先開口的竟然是岑翊魔君。

“阿瑤不怕!”阿瑤師妹攥着小拳頭,目光堅定,“阿瑤也要除魔!”

“……”

阮蘇蘇、裴軒燃、岑翊,三個“魔”的目光再次一同落在了她身上。

阿瑤:“……”

“……除、除壞掉的魔。”阿瑤弱弱地補上了半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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