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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光落下處,空間的碎裂聲傳來,天邊的血月掙紮了片刻,還是無濟于事地恢複了原狀。
或許連城主烏馗本人也想象不到,自己布下的這場萬人血祭陣,最後會以這樣的形式收場。
按照他原本的設想,阮蘇蘇要麽違逆本心殺戮萬人,要麽承受反噬遭受重創。
然而,阮蘇蘇卻瘋魔般地在承受反噬時将作為陣心的魔種也納入了體內,兩相結合,終究還是魔種更勝一籌,吞噬了反噬的魔氣後,将阮蘇蘇體內的魔氣水準帶到了新的高度。
當然,徒手握住魔種并吸納的操作不亞于跳一次魔淵,也不是常人能夠做得到的。
更不用說阮蘇蘇在最後時刻,一劍斬斷了“祭品”與陣法的聯系,特殊“規則”下的空間不堪重負、一并碎裂,所有人得以重見天日。
“……”
體內的力量幾乎消耗殆盡,魔種過濾了所有的雜質與混沌,又緩緩地轉化成精純的魔氣。阮蘇蘇一時松懈下緊繃的神經,整個人脫力般地倒下,卻被一雙有力的手攬住。
阮蘇蘇垂眸,看向那人頸側被流晖劍劃傷的那道淺淺血痕。這稀薄的血氣引誘了城主烏馗圖窮匕見,也成為了他護佑她轉移“代價”的媒介。
阮蘇蘇一時不知該作何想。
伸手在那道血痕上撫過,絲絲縷縷的魔氣從指尖散出,将本該早就愈合的傷口恢複如初。
黎明前的風涼絲絲地拂在臉上,帶來些許微薄的水汽。
阮蘇蘇借力站穩,平複心境,強行斂回心神,感知着體內平靜馴服的魔種。
懸浮于識海之外的魔種泛出熟悉的光澤,與之前所接觸到的如出一轍,阮蘇蘇不禁垂眸陷入沉思。
對于魔界而言,魔種是一個不尋常的、很難用常理論的東西。說它稀有,因為它大多産自于魔淵,說它不稀有,因為魔淵中深深淺淺到處都有魔種的存在。
因此,對于魔種而言,最重要的不是數量,而是品質。
而顯然,阮蘇蘇接觸到的、為數不多的這幾個魔種,都是極高的品質——無論是秘境中的,鬼域中的,還是霧城裏的這一顆,也只有極為罕見的至高品質,才會蘊含着如此毀天滅地的能量。
可如此稀有罕見的魔種,系統是如何得到的?又為何要安排在這三個場景中?
鬼域中的那顆倒是比較好解釋,為了構建那樣的場景,為了揭開替身局,需要魔種的幫助。
霧城中的倒也可以理解,留下魔種并指引她來,給她一個突破的機緣。
那秘境中的呢?
現在的阮蘇蘇可不會像當初那樣天真,以為魔種是流雲峰清松長老和夏清茶機緣巧合之下得到的,只是在特殊的時間和場合下正巧拿出來坑害了無辜的小師妹。
且不說這等品質的魔種不是那種層次的炮灰可以得到的,就算真的機緣巧合得到了,也不可能如此“大材小用”。再說,以三顆魔種的相似程度,也基本可以判斷是同一出處。
但若是系統的布置,這又是為何?
自從那日系統向她解釋了很多後選擇沉眠升級,阮蘇蘇就再也沒有感知到鎮魂鈴的任何波動,自始至終都是覆蓋着一層淺淺的光暈,無論外界發生了什麽,都是悄無聲息,巋然不動。
恐怕只能等她回來的時候,才能知曉緣故了。阮蘇蘇心嘆。
“在想什麽?”裴軒燃見她久久不動,輕緩的聲音将阮蘇蘇從沉思中喚醒,這似乎也是自從那日以後他第一次主動開口。
黎明将近,天色逐漸黯淡下來,月色淺淡,若隐若現,缥缈無着。
“在想,‘她’是怎麽得到這些魔種的,又為什麽要這樣做。”阮蘇蘇站在陰影中,語焉不詳,仿佛只是在低喃着整理自己的思緒。
然而,裴軒燃卻聽懂了她未言明的意思:“從她身上感受不到任何一絲惡意,應該是有不得不為之的理由。”
“……”
兩廂沉默,阮蘇蘇忽然意識到了什麽,愣愣地擡頭看向裴軒燃:“你怎麽知道‘她’的存在?你見過‘她’?”
裴軒燃:“……”
裴軒燃眉頭微不可察地一挑,在阮蘇蘇的注視下心頭一緊,有種不好的預感。
阮蘇蘇從未跟裴軒燃提及過“系統”這種不明物體的存在,也從未在裴軒燃面前過多在意鈴铛的事。
回溯之前的彤在她心火中化形,外界看不到她的存在。回溯之後的彤倒是在丹塵面前現了形,但那也是因為她早就在暗中和丹塵有所“勾結”,所以才沒有避諱。至于後來裴軒燃推門而入時,彤更是已經在新的鎮魂鈴裏沉眠了。
所以……難不成彤也和裴軒燃有過私下裏的“勾結”?
丹塵、顧懷之、裴軒燃……她到底還有誰沒“勾結”過?!
阮蘇蘇一時間神色複雜:“她跟你說過什麽?或者說,她讓你做過什麽?”
裴軒燃沉默了片刻,坦白交代:“她讓我去煉化扶搖仙山山巅的守山劍魂。”
阮蘇蘇:“……是你站在樹下的那天晚上?”
那天她從流雲峰回來,送走了鏟雪的苦力,裴軒燃便是在樹下默默等她。
似乎也正是從那一晚之後,她沒有再在扶搖仙山看到裴軒燃的蹤影,當時還以為他是離開了,卻沒想到是系統私下跟他有了交流。
也難怪最後會在山巅遇見他……
裴軒燃點頭,他似是輕輕地抿了下唇,唇色顯得更淡更薄了,天邊的微光在他臉上留下了一片陰影,竟讓他看起來有些無措和示弱之感。
阮蘇蘇垂眸無言,她總是不願去回想那些,逃避似的暫時擱置,用擺在前方的最大障礙強行引開自己的注意力,可就算再不願想,那些總歸都是避不開的,就像現在,不經意地便會提及。
“我一直覺得,替身梗是個無解的命題。”封閉的心終于露出了一點罅隙,阮蘇蘇忽然輕聲道。
裴軒燃眼神微閃,沒有言語。
“如果不是最後發現了你心口刻下的禁制,我不可能默許你同行。”但這也不代表心無芥蒂。阮蘇蘇擡眸,眼裏盛着清冷的月光,倒映着整片無聲的夜色。
明明是亘古不變的同樣月色,落在不同人的眼裏,卻總會有不同的感觸。時而缱绻、時而漠然、時而慘淡。
良久,夜色終于落幕,地平線處泛出了漸變的柔和光暈,夜裏的動蕩被透過雲層的朝陽洗淨,又如每個日升月落一樣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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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朝陽的升起,日光傾灑而下,被解救下來的少女們緩緩恢複了精神,死裏逃生的喜悅和對未來前路的迷茫夾雜在一起湧上心頭,展現出來的便是不知所措的互相張望。
金漸層少年站在苦尋多日的少女身邊,桀骜的神色軟了下來,倒是有些像他的本體了。
見阮蘇蘇和裴軒燃這裏停止了交流,金漸層少年和凡人少女一同上前走到了他們身邊。
“多謝兩位相救。”少女眉眼彎彎地笑道,被魔氣侵染了許久,依然遮不住她身上純粹的氣息,霧氣短暫退散,陽光落下時更顯得耀眼,讓周遭的陰霾一掃而空。
相比懵懂的凡人,身為純血脈貓妖的金漸層少年則更清楚阮蘇蘇此次“相救”的分量,他收回了面對魔族時一貫的不屑,眼神略有些躲閃別扭,不太熟練地對阮蘇蘇說:“多謝。”
“咦?”阮蘇蘇從他們上前時便早已收斂了心緒,見狀不免好笑,故作驚詫,“我還以為傲嬌是不會輕易說出‘謝’這個字的。”
金漸層少年:“……”
雖然不知道“傲嬌”是什麽意思,但總覺得不是什麽好話。
感動的氛圍蕩然無存,金漸層少年一時手癢,想要撓人,但又思量了一下實力差距,還是按捺了沖動,只朝阮蘇蘇白了一眼。
貓果然是可愛又好玩的生物啊。
阮蘇蘇不禁笑了起來:“你們接下來怎麽打算?”
“原本是打算帶她們回妖界的。不過剛剛聽阿蘭說,附近山裏的山神廟不太對勁,似乎有村民在巫師的蠱惑下進行活人獻祭,”金漸層少年皺了皺眉,嘟哝道,“哪有山神會需要活人獻祭?肯定又是妖魔鬼怪作祟。魔界周邊還真是不太平。”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阮蘇蘇的重點又落在了奇怪的地方:“帶‘她們’回妖界?這麽多?全部?”
好家夥,這排面。能把你們族裏人吓傻吧?
金漸層少年強忍住怼人的怒氣,但終究還是沒忍住:“我想說的重點是山神廟!再說,一萬個怎麽了?養得起!”
阮蘇蘇真誠道:“這不是養不養得起的問題,是會不會破壞生态平衡的問題。”
試想一下,一萬個年輕漂亮的凡人小姑娘,貓又是普遍天生叛逆的生物,這得增添出多少半妖?
金漸層少年徹底炸毛:“不要胡亂猜測!我們妖族的事你怎麽會懂?”
阮蘇蘇無辜地眨了眨眼:“不瞞你說,我曾經也是小貓妖來着。”
你就繼續扯吧!金漸層少年狠狠地翻了個白眼,覺得在這跟阮蘇蘇一本正經掰扯了半天的自己是個傻逼。
阮蘇蘇也無所謂他信不信:“你說的山神廟,是你之前想去卻尋不到路的那個嗎?”
金漸層少年沒好氣道:“是。我要是能找得到上山的路,還跟你說什麽。”
不等阮蘇蘇說什麽,阿蘭先扯了扯金漸層少年的衣角,示意他好好說話。
果然,金漸層少年神色一僵,勉強收住了不馴的銳氣,但他從未有過請人幫忙的經歷,說出來的話依舊生硬得好笑:“總、總之,那什麽……幫個忙,麻煩了。”
阮蘇蘇欣然應允:“既然如此,我也去探一探那山神廟。”
“不為別的,就是有點看不慣妖魔鬼怪妄稱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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