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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回鏡外,裴軒燃久久地伫立在鏡前,望着眼前鏡面上細小密集的漩渦,神色淡淡,不知在想些什麽。
忽地從某個不經意的瞬間開始,溯回鏡面上緩緩起了一層霧,漩渦也逐漸躁動起來。
裴軒燃垂着眼,像是感應到了什麽,落在空處的目光一凝。他忽然擡手,觸碰到鏡面的一瞬間,一絲黑色的煙霧從接觸點蒸騰而起,裴軒燃碾了碾指尖,灼傷痕跡頃刻之間便恢複如初。
有人把魔種帶進了秘境。
這個念頭一出,裴軒燃的目光陡然變得淩厲起來,再出手時,已經不是剛剛那種淺嘗即止的試探,而是意圖強行幹擾秘境的進展。
“等等,”妖王第一時間出聲阻攔,“若是強行幹擾導致通道混亂,秘境中的人迷失在空間亂流之中,哪怕是你也沒法大海撈針。”
裴軒燃手上的動作一頓,不為所動的目光有了一絲縫隙。
他看着鏡面上隐約浮現的黑霧,而那片黑霧像是有神智一樣,見他被掣肘,嘲笑似的翻飛起來,肆無忌憚。裴軒燃本就不多的耐心瞬間告罄:“終止秘境,讓她出來。”
“玲珑閣秘境一旦開啓就無法終止,要麽裏面的人破解秘境自行出來,要麽時限到了溯回鏡把人吐出來,沒有別的選項。”妖王搖了搖頭。不是他不想幫忙,而是實在無能為力。
在他第一眼看到那只小靈貓時便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不是尋常對妖族幼崽的長輩情懷,妖族的第六感讓他在那一瞬間看到了運勢所歸。
所以他才會額外留意到她,才會在裴軒燃面前提起她,才會默許她在溯回鏡前久久停留。
不過現在看來,似乎她在裴軒燃眼裏的地位,比他想象的還要高許多。整個天下都看不進眼裏、習慣一意孤行的裴軒燃,竟然真的會為她停手。
黑霧像是聽得見外面的對話,愈發肆無忌憚起來,勾勒出一個詭異的笑臉輪廓。
裴軒燃冷聲道:“等她出來,再解決你也不遲。”
——
阮蘇蘇只覺得眼前像是被一片不透光的幕布遮住了,只有眉心處燃着一團火焰,明明是黑色的,卻像是掠奪了周圍一切光亮,讓她覺得“刺眼”。
方才耳邊傳來的聲音消失了,一片寂靜,連山腳下的熱鬧聲都仿佛被這塊“幕布”擋住了,不透進來一點。
驟然失去了五感,與外界隔絕開來,阮蘇蘇意識飄零,無處着落,漫無邊際地回想着方才的劇變。
她識破了強行在她腦海中播放的劇情漏洞,冷眼旁觀其中渲染的悲怆,同時也明白了原書中小師妹死掉的真正原因。
然後有人驟然發難,襲擊了她。
可是……“又被你識破了”?他是誰?為什麽要說“又”?
是錯把自己當成了真正的小師妹蘇蘇,以為真正的小師妹故地重游,再次識破了他的伎倆,識破了這個局?
這倒也可以說得通。不等阮蘇蘇細究,沉默了許久的系統文字再次出現在她眼前。
明明她眼前一片黑暗,像是被幕布遮擋,系統的文字卻依舊清晰:【檢測到魔種侵入,自動開啓識海保護屏。】
【支線任務“前往南平山”撤銷。
主線任務“破解秘境”完成進度50%,請再接再厲。^-^】
阮蘇蘇:“……”
阮蘇蘇的目光落在最末尾那不合時宜的“^-^”上。
“唔?”似乎是感受到了阻礙,那道聲音又出現在了阮蘇蘇耳邊。
阮蘇蘇置若罔聞,默默地動用靈力在體內周轉起來,試圖突破這五感盡失的控制。
與此同時,林洛風也在第一時間察覺到了不對,她不清楚阮蘇蘇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不敢輕舉妄動,只立即結了個百利無害的清心訣,拍在了阮蘇蘇後心。
兩廂助力下,朦胧的風從指尖劃過,阮蘇蘇終于從密不透風的幕布中打開了一道縫隙,與外界建立了感知。
建立起感知的一瞬間,長劍入手,劍銘“流晖”上閃過一道流光,阮蘇蘇周身氣場一凝,睜開眼,眼中的銳氣猛然将萦繞在眼前的黑霧逼退。
阮蘇蘇還是沒有動,拇指在劍柄上緩緩摩挲。她姿态放松,樹影間的光輝落在她身上,仿佛一點都沒把現在的處境放在眼裏,自在得很。
風凝滞了片刻,黑霧像是有所忌憚,沒有再貿然上前,隐于幕後的那人也沒有再出聲。
流晖劍像是被短暫喚醒了,阮蘇蘇握住靈劍之後,源源不斷的靈氣無聲地向她身上湧來。阮蘇蘇适應着從未有過的耳聰目明新體驗,輕輕一笑,視線落在了山腳界碑之後。
雖然沒能揪出那個隐于幕後的人,但卻有了點意外收獲——界碑後原來還藏着個人呢,應該是跟在他們身後很久了。
被發現了藏身之地,那人明顯慌了神,想要跑卻被段修遠攔住了去路。
“是你?你怎麽會在這?”段修遠詫異。
“我、我……”藏在界碑後的正是之前纏着他們又慘遭連環怼的夏清茶,她沒有想到自己這麽快就會暴露,一時間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她從進入秘境開始便動用了隐匿身形的高階法器,不動聲色地尾随在幾人身後。眼看着他們下了山,本以為自己只要像當年那樣放出藏在身上的魔種就能複刻當時的一切,卻沒想到竟然發生了變數。
她實力本就不算如何,當年便是依仗着法器尾随在幾人身後,趁小師妹蘇蘇心神動蕩之際放出父親清松長老交給她的魔種,再悄然溜走。因為參與得不多,至今沒有人發現當年的事件中有她的手筆。
不過,當年實力強勁的小師妹蘇蘇都沒能抵抗得了魔種的威力,如今區區一個遠不如她的小靈貓,怎麽可能能抵抗得了魔種?
夏清茶顫抖的目光落在阮蘇蘇身上,心裏一團亂麻。眼前的少女處變不驚,深不可測,沉靜的目光像是洞察了一切,自己在她面前就像是跳梁小醜一般。
夏清茶難以自抑地透過她想到了另一個人。
她該不會……
“好久不見了。”阮蘇蘇朝她意味深長地一笑,不出意料地看到她瞳孔驟縮,連連後退。
阮蘇蘇知道她在想什麽,也不介意讓她的誤會更深一些。
說到底,這“誤會”也正是她刻意營造的——标志性的流晖劍在手,波瀾不驚的凝練氣場,但笑不語的沉穩,以及最重要的,秘境加成下如出一轍的容貌,在本就不太熟悉“她”的對手面前,這種程度的僞裝足夠了。
果然,在夏清茶身上試驗了一下,效果也還不錯,阮蘇蘇微微松了一口氣。
真正難纏的對手還隐于暗處,就憑那人朝自己驟然發難便能讓主角團束手無策來看,常規的辦法肯定是對付不了他的。
所以,阮蘇蘇只能再次拾起自己最擅長的方式,劍走偏鋒賭一把了,好在她自認為在裴軒燃身邊鍛煉出了點演技,還繃得住高深莫測的人設。
而且,辣雞系統雖然淨會坑人,卻在緊急關頭護住了她,讓魔種沒能順利侵入,也算是某種程度上幫她凹了下高手的人設,讓對方忌憚了。
然而,阮蘇蘇也知道,這只是給他們了一點喘息的餘地,對他們的處境而言并沒有什麽改變。就算那人暫且被唬住了,過不了多久一試探,便會識破。如果尋不到破局的辦法,他們依舊毫無勝算。
阮蘇蘇沒有再浪費時間和精力去理會臨近崩潰的夏清茶,她閉上眼,收回外放的神識,心神凝聚在手中的長劍上。
一閉上眼,停滞在她眉心處的魔種的存在感便濃了起來,系統的力量将它阻擋在了識海之外,阮蘇蘇卻沒有辦法将它徹底移除。
阮蘇蘇努力忽略那份若有若無的灼熱感,她對自己的戰鬥力有數,能耍耍小聰明巧勝算不得什麽人物的小狐妖和穆炎魔君已經是極限了,絕對不會是方才避開所有人直接在自己耳邊說話的那人的對手。
唯一可以稱得上變數的,便只有她手中的流晖劍了。
它作為小師妹蘇蘇的本命靈劍,又在上古劍魄的滋養中沉睡了許久,剛恢複了一點零星的意識,似乎還沒有意識到眼下握着它故作高深的阮蘇蘇只是個戰鬥力可以忽略不計的小小靈貓,又或者是一時不察,也“認錯了人”。
源源不斷的靈力毫無保留地湧進阮蘇蘇體內,在經脈中游走、洗禮、沉澱。
阮蘇蘇還沒來得及接觸正統的修煉方式,經脈在靈力的沖擊下一陣陣脹痛,又本能似的引導來開,流經四肢百骸,周轉不息。
【警告:攝入靈力值過高。】
阮蘇蘇對系統的紅字置若罔聞,任由澎湃的靈力将自己和流晖劍緊密地聯系在了一起。
然後,她上前一步,在衆人震驚的目光下穩穩地擡手,擺出了一個早已刻在他們記憶裏,永世難忘的劍招起手式。
“你……”那道聲音再次出現在耳邊,阮蘇蘇卻已然無暇顧及。
周遭的一切聲音都被屏除在外,阮蘇蘇心無旁骛,眼裏只有無盡的蒼穹和手中的劍。
那一剎那,仿佛有一道光穿透了時間劃過手中的長劍沒入她眉心,而後取之不竭的力量從劍身上肆/虐而起,等阮蘇蘇回過神來時,劍招已成。
這是她玩笑般纏着裴軒燃教她的“唬人”的招式,當時變回人形的時效太短,她只學到了點形,驚天動地的劍招在她手裏沒有半點威力。
而此情此景中,不知是孤注一擲的勇氣還是驟然間開闊了的視野,阮蘇蘇竟真的在流晖劍的指引下,祭出了這招“平沙落雁”。
一時間,山河失色,風雲變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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