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89 章

2022年6月底,襄陽郊區,石榴苑

太陽懶洋洋朝頭頂攀升,半絲風也沒有,熱浪徘徊不去。花園菜圃有人照顧,路旁野草耷拉着腦袋,眼巴巴盼一場大雨。

少年握緊匕首,朝面前石塔般的戰士發動暴風驟雨般的猛攻。他像年輕勇猛的公狼,四處游走窺視,不時攻擊對方喉嚨、心口、背心和下伸;石塔表面左閃右避,有幾次利刃距離他只有半寸,卻連衣裳都沒能劃破。

忽然之間,十幾米外傳來一聲“倒!”鐵塔不慌不忙伸腳一勾,右手在少年背脊一推,只聽噗通一聲,少年立刻摔了個狗吃屎。

“不帶的!”劉蒼原氣呼呼捶地面,單手撐地一個鯉魚打挺起身,拉開架勢:“再來!”

石頭咧嘴笑,撣撣衣袖:“野路子,怎麽教都改不過來,我可沒工夫陪你玩。”

看熱鬧的李大嘴也打個哈欠,轉身走遠:“看着挺機靈,腦瓜怎麽不好使呢?”

一定哪裏不對!他可是有師傅的人!師傅是有正式師承的!劉蒼原腦袋都疼了。

初入清寧度假村,他天天跟雷珊學拳腳,後者訓練黎昊晨的時候也吃小竈。輪到兩人狩獵,他就在村裏自己練,看誰功夫好都學兩招。

等到鍋爐廠,雷珊和方棠混熟了,天天圍着菜圃打轉,要不就遛狗;他不耐煩,改跟賀志骁混。賀志骁早年拜過師,雖然只是記名弟子,足夠防身保命,論起身手,襄陽周邊一個巴掌數得過來;劉蒼原跟他學幾招,苦巴巴從黎明練到黃昏,留下的汗水比喝的水都多 。

“小原子,給你句話,貪多嚼不爛。”石頭外表冷酷,其實挺友好,點撥他幾句:“人吧,不能瞧什麽好就學什麽,一招兩招還湊合,大雜燴你消化得了嗎?跟我說說,除了雷珊,你還跟誰練過?”

劉蒼原悻悻地說了,石頭果然笑了。“雷珊和我們一個路數,正經八百軍體拳,擒拿搏擊都學過。她是女人,力氣小,不能貼身纏鬥,更不可能教你。那個賀志骁麽….”

見過面,沒接觸過,更別提試手,他便猜測着:“這人是傳統武術的路子,不練個十年八年出不了頭,欲速則不達–你剛學兩年,就想砍我了?”

李大嘴并沒走遠,溜達一圈又回來了,“知道我們是什麽人嗎?每年新人大比武,各軍進前五的才有資格進入特種部隊選拔,想進我們猛虎,必須把其他人都打趴下–知道章隊嗎?當年他連打七個,最後連教官都打躺下了,直接招進隊,章軍長可沒替他走過後門。”

劉蒼原信心頓時爆棚。

“再說你毛還沒長齊呢。”石頭呵呵笑,居然有點慈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我都18了!”劉蒼原故意多說兩年,挺起胸膛,不服氣地把匕首橫在胸前:“再來!”

石頭樂了,朝他招招手:“來來,打着我算你本事,有好東西給你,啊?”

可惜直到中午,劉蒼原摔得鼻青臉腫,衣裳濕透,右腳一瘸一拐,也沒沾到石頭衣角,倒把送飯的戰士逗壞了。

他臉皮厚,倒也無所謂,看到一大疊保溫盒肚子咕咕叫,朝三人招呼“下午我還來!”就跑了。

一盒饅頭烙餅,一盒油焖大蝦春筍、雞絲蒜苗、蒜泥黃瓜,新鮮的葡萄小番茄,石頭打開蓋子就餓了。

“這地方還不錯。”李大嘴早就餓了,狼吞虎咽吃着。

石頭把菜卷進餅裏,悶頭咬一大口。好是好,可惜….待不了多久了。

回中央小樓吃過午飯,劉蒼原去浴室沖冷水澡,這才回到房間。把髒衣裳襪子放進貼着號牌的竹籃拎到洗衣室,又理理肩上背包,他順着樓梯走到地下車庫。

路上遇到幾撥巡邏,有戰士有自己人,警惕性很高,距離很遠就喝問,令人很有安全感。

值守西方塔樓的也是兩撥,扇字形鋪開,喊一聲就能聽到。他朝相熟隊員打個招呼,就順着敞開的窗洞往外鑽,前者很不放心:“珊姐又有事兒啊?”

他眨眨眼,說“可不,讓我給章隊副手帶話,姓馮那個,真麻煩。”

雷珊手臂受傷,基地人都知道,隊員叮囑“早點回來”

幾分鐘之後,他已經站到地面。陽光曬在皮膚暖洋洋,給人一種“重回陽間”的感覺。

如果順利竣工,占地數公裏的石榴苑将是一處頗有知名度的小鎮,中央是電影院、購物廣場和獨立商鋪,瑜伽館、咖啡廳、甜品店和餐廳像一顆顆明珠點綴其中,劉蒼原能想象游客熙熙攘攘的樣子。可惜,如今占領石榴苑的卻是不死生物。

星巴克、牛排店、周大福….他順着牆根貓腰疾行,快得像一陣風,三步并作兩步沖進一家不起眼的雜貨鋪。門是鎖着的,他掏出鑰匙,瞥見門框上的頭發和一小段膠條都在,這才敏捷地溜進去。

小心駛得萬年船,他可不想落到骁哥下場:當年談笑風生管理數百人,左擁右抱惹人羨慕,如今閉門不出,和活死人沒區別。

背包放在地面,他拔出匕首□□,又摸摸腰間短刀,輕輕回到門外。

遠處尋來一只喪屍,困惑地吸着鼻子,八成追逐他來的。仔細瞧瞧,不太重,劉蒼原利索地解決掉它,拖回店門前。

幾分鐘之後,披滿血污的少年順着街道慢慢前行,步伐不緊不慢,路過喪屍時目不斜視;後者對新來同類不感興趣,有的停在原地,有的漫無目的的溜達。

兩只….三只….又是兩只….他不願走太遠,走到街道盡頭拐向右側。忽然之間,劉蒼原眼前一亮,幾十米長的岔路居然只有一個喪屍!

他小心翼翼地原地轉圈,确認安全之後才蝸牛似的挪過去。距離一米左右,他停下腳步,發出荷荷聲音,轉動脖頸,對方奇怪地用紅眼睛望着他。

淺紅連衣裙,白涼鞋,純白腰帶鑲着一塊深紅裝飾寶石,襯得腰很細–這是個年輕女人,高挑漂亮,也沒有外傷,令人惋惜。

跟我走。劉蒼原在心裏說,慢慢擺動胳膊。這是很冒險的舉動,可惜他身上的血肉很新鮮,對方絲毫沒有懷疑,呆呆戳着不動。

怎麽回事?珊姐就是這樣的啊?他很沮喪,不甘心地一寸寸挪動,圍着對方轉圈。

指甲油是紅的,包包是白色,雙C标志在陽光下閃着光。再靠近些,劉蒼原發現對方耳墜鑲着紅寶石,項墜也是同一款。手機露出荷葉邊口袋,看樣子剛拍完照。

特意打扮過,大概在約會?誰陪她來的?老公還是情人?看一場甜蜜蜜愛情電影還是喝杯卡布基諾?有沒有親個嘴?

劉蒼原仿佛看到面前女孩活着的模樣。

跟我走吧….我是你的同類….你是我的朋友….好朋友….你的同伴不在,我陪你好不好?

出自雷珊的“無間道”訣竅在腦海流過,每一句都清清楚楚。

她口中的高思源可真神奇,劉蒼原巴不得那人就在面前,讓他好好觀摩、鑽研、吃透,最好像他一樣,哪怕一半也好:指揮喪屍大軍吶!

可惜,他相差太遠,紅裙子喪屍把他當空氣。

周圍并不安全,不能拖太久,下午還要跟着石頭李大嘴學槍法。劉蒼原這麽想着,慢慢側過身,來日方長嘛。

我走了….明天再來看你….天很悶….夜裏會下雨….你帶傘沒?

劉蒼原慣性地想,無意嘟囔出聲,就此踏上歸程。不知什麽時候,身後啪嗒啪嗒,是腳步聲,他回過頭,永遠也忘不掉眼前情形:

紅裙喪屍站在身後兩米遠,沒有攻擊意圖,倒有點舍不得的模樣。她迷茫地側着頭,紅裙無風自動,黑發飄零,面色慘白,雙眼和嘴唇宛如紅寶石。

成了!

劉蒼原差點喊出聲。試着前進一步,對方不動彈;轉身離開,喪屍慢騰騰跟着。

喪屍跟他走了!他也和珊姐一樣了!劉蒼原咬緊牙,避免笑出聲來。

身處中央小樓的雷珊不知道劉蒼原嘗試危險游戲,正忙着逗弄一個嗷嗷亂哭的小娃娃;後者只有枕頭那麽大,裹着小黃鴨薄被,胳膊小腿露在外頭。

僅僅半年沒見,馬大廚又黑又瘦,鼓囊囊的肚子沒了,臉也尖了;喬蘭稍好些,也不像哺乳期的母親那樣滿面紅光,反而憔悴而虛弱。

“可算見到你們了。”她眼淚汪汪地說,摟緊蜷在她懷裏的娜娜,不忘盯緊小娃娃:“做夢都想回來。”

去年年底,賀志骁和苗永康二虎相争,劉志平反水,暗中勾結郝一博,衆人死的死傷的傷,不得不離開鍋爐廠。原來七號別墅的人被逼離開,懷孕八月的喬蘭不敢冒險,只好留下,說好日後再見。

“你們過得好嗎?”雷珊回憶着從杏石口得來的消息,“聽說你們搬家了?現在領頭的是誰?丁金陽呢?荊州我看見他了。劉志平真死了?”

一連串問題把兩人問的苦笑。寶寶揮舞手腳大哭,喬蘭只好抱他回卧室,娜娜也跟進去了:她失去母親那陣,和喬蘭形影不離,感情很好。

馬大廚指指沙發,用新領的茶葉招待她,自己也拿起一杯嗅嗅,“我們那裏天天喝白水,還是這裏條件好吶!”

接下來的事情,雷珊有的知道,不少沒聽說過。

“老趙死了。”鍋爐廠被攻破以後,幸存者逃脫一二百人,首領姓趙,像大多數團隊一樣隐藏起來。“過年時候的事,出去打年貨,不小心被喪屍圍了。那時候喬蘭剛生,難産,幸虧有醫生,要不然就完了。”

“新首領也姓趙,都叫他小趙,功夫還行,混混一個。”馬大廚不屑地撇撇嘴,又有點無奈:“脾氣爆,又小氣,根本壓不住人,仗着手裏有幾把槍,成天指手畫腳。別人不敢明面鬧,也沒人真心服他。”

“上月小趙找一個幹活的麻煩,人家急眼了,把他打成重傷,隊伍也就散了。”他唉聲嘆氣地指指外面,“我們三十多人找地方一蹲,天天缺吃少喝,不敢出門,汽油都沒了。孩子病了,喬蘭也發燒,不敢動地方,這不,上禮拜能起來了,趕緊求爺爺告奶奶,到杏石口等着。雷珊,不怕你笑話,我倆天天掉眼淚,想起你們就難受。”

聽着怪可憐,雷珊沒吭聲:她和同伴們并肩走在鮮花盛開的上坡路;可話說回來,不是所有人都有好運氣。

“以後就好了。”雷珊想起曾經的朋友,“丁金陽呢?我在荊州見過他,打了招呼。”

馬大廚直截了當地說,“走了,帶着他那幾十個人另起地盤。哎,我要是他,去年鍋爐廠出事就跟着大夥走,不管活成什麽樣,起碼心裏舒服,是不是?”

雷珊點點頭,問起她最關心的話題:“郝一博呢?這半年,你們見過他們麽?”

“沒見着。”馬大廚搖搖腦袋,忽然想起什麽,看看卧室門像是怕吓到妻子:“別說,我還真和他打過一回交道。”

“去年十月,你們走了,郝一博找上門,說是要參觀參觀。”他用嘲諷的語氣說出最後兩個字,顯然半個字也不信:“劉志平又不傻,說破大天也不讓進。郝一博當場翻臉,開了幾輛車把圍牆炸了,那火燒的,看着都吓人。”

“我一看不對,拉着喬蘭開車跑。圍牆塌了好幾個地方,好多人都沖出去了,就我倒黴,上來就被郝一博堵了。”

雷珊下意識屏住呼吸,“後來呢?”

馬大廚自嘲地笑,“還有什麽後來?有個招風耳和吊梢眼說,留下買路錢。我就給他們跪下了,說我老婆還倆月就生,各位大哥,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放我倆一條路。”

“他們不幹,倒是郝一博下車,說,他不亂殺人,就殺一個,讓我倆自己商量。我就說,要殺殺我,放我老婆走,我下輩子給他做牛做馬。”馬大廚有點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唉聲嘆氣地說,“結果你猜怎麽着?他什麽話也不說,揮手讓我們上車,又叫手下讓路,我倆就跟做夢似的出來了,真邪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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