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絮被景睦彥帶回桐夜殿養傷。辰蘇白也被不久後到的淩子熙一行人帶回了仙界。
岚遠山趕去了桐夜殿,雪絮躺在榻上看着他不說話。
“雪絮,”岚遠山道,“我帶你回西淩宮好麽?”
雪絮看着他,搖了搖頭。
“那去我那兒好麽?”岚遠山道。
雪絮也搖了搖頭。
“想留在這兒麽?”岚遠山道。
雪絮也搖了搖頭。半饷,輕輕地說:“我誰也不想看見。”
岚遠山長長地嘆了口氣。
雪絮暫時留在了桐夜殿養傷,岚遠山有件重要的事必須急着去做,那便是收拾方治。第二日,天界四門,除了辰蘇白的東辰宮之外,另外三家的當家都帶了人馬跟着岚遠山直搗方治的老巢。
方治自從上回得了雪絮的血,功力大增,修的都是邪門內功,集惡靈之怨氣,收魔族之濁氣,招式狠辣極了。但也敵不過三家人馬,大戰了足足一天一夜,最終被毀了元神,魂飛魄散。
雪絮終日裏躺着不說話,景睦彥就終日裏陪着她,她渴的時候遞水她喝,餓的時候喂她東西吃,血瘾犯的時候就把手腕遞給她咬。雪絮不說話,他也不說話,雪絮躺着發呆,他就坐在榻邊看她,雪絮睡覺的時候,他在伏在榻邊靠着眯一會兒。
岚遠山和淩子熙每日輪流來看她,雪絮也不說什麽,只是不願再回去了。
到了第五日,辰蘇白來了。景睦彥問雪絮見不見,雪絮坐起身來道“見”,景睦彥就讓辰蘇白進屋來,站在一邊冷眼瞧着他。
“我來接你回去。”辰蘇白道。
雪絮坐在榻上低着不說話。
“雪絮,跟我回去。”辰蘇白道。
雪絮搖了搖頭,默默道:“我已經回不去了,你們就當我死了吧。”
辰蘇白道:“我不會當你死了,我要接你回去。”
“蘇白,我已經不是仙了,你不能娶我這樣一個來路不正之人,這事兒紙包不住火,你父母也不會同意的,我師傅待我恩重如山,我不能給東辰西淩兩家再添麻煩了。”雪絮說的冷靜,似乎這樣的話在她心裏已經轉過很多遍。
“雪絮,我真的不能沒有你。”辰蘇白拉起雪絮的手握在手裏。
“那你能陪我離開仙界麽?”雪絮突然擡起頭看着辰蘇白。
辰蘇白一愣,沒有說話。雪絮将手從他的手裏抽走。
“雪絮,我不會放棄你的,即使他們反對,不同意我們的婚事,我也不會再娶別的女子,我就陪着你。”辰蘇白道。
雪絮仔細地看着他的眼睛,看了好一會兒才低下頭,靜靜地思考。
半饷,雪絮擡起頭道,“蘇白,給我一張你的金簽。”
辰蘇白有些疑惑,但還是從懷裏遞了張金簽給雪絮。只聽雪絮看了看靠在牆邊的景睦彥道:“有什麽能給你傳信的東西嗎?給我一個。”
景睦彥也頗有些不解,緩緩走過來,手指一繞,一只紙做的黑底紅紋蝴蝶,像一張書簽似的,遞給了雪絮。
雪絮将這兩件東西放進貼身的口袋。
“給我三年,”雪絮看了看辰蘇白又看了看景睦彥道,“給我三年,我想一個人好好地呆着,想一想我所有想不明白的問題。這三年中,你們倆之中誰要是來找我,我就立即跟了另一個人,也別托人找我。三年後,等我想明白了,我自然會用這簽喚人。”
雪絮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蘇白,若是三年後我決定跟着你,我便随你将我安置在哪裏,外宅也好,人間也好,我都聽你的,你若有一日要另娶親,也都随你。”
辰蘇白一怔,剛想開口,又聽雪絮道:“景公子,若是三年後我決定跟你,便跟你住在這桐夜殿,和你血族一同生活,我會隐瞞我原來的身份,從此只跟着你。”
景睦彥心中一喜,雪絮繼續道:“我剛才說的若是你們同意,我還有些條件。”
辰蘇白和景睦彥都點了點頭。雪絮便道:“首先,一旦我決定了,你們要尊重我的決定,不可再鬧,再鬧我就永不相見。再者,蘇白,若是我決定跟着景公子,你便要答應我往後善待桐夜殿,若是桐夜殿沒有犯大錯,便不能來尋晦氣。還有,把我的婚契還給我。”
辰蘇白皺了眉。
“景公子,”雪絮又道,“若是我決定跟着辰蘇白,你便答應我,若是我往後尋不到徹底斷絕血瘾的辦法,便在我血瘾犯了的時候,給我一點血,但不可再糾纏我。”
景睦彥點點頭,便道:“可以,不過雪絮,你若離開三年,這三年中血瘾犯了如何辦?”
“那就讓它犯,我倒想看看這血瘾究竟能犯到什麽程度,可還戒得掉戒不掉。”雪絮道。
“若是犯得厲害,你喝些凡人的血也是可以的,其實不喝我的血并不會殒命,但會變得很虛弱。”景睦彥道。
雪絮點點頭,道:“我剛剛說的,你們倆可同意?”
“雪絮,這不妥。”辰蘇白道,“你這三年內若是血瘾犯得厲害,怎可保證不會先喚他?”
“不能保證。”雪絮淡淡地看着辰蘇白道,“興許三天後便喚他了,這便說明我離不了他。”
辰蘇白道:“這如何公平。”
雪絮輕笑一聲道:“蘇白,這世上有什麽事是公平的?我明媒正娶于你,現在卻落得這樣的田地,連你都曉得不能再娶我了,這公平麽?”
辰蘇白不語。
“你若跟我,我定會八擡大轎把你娶回來。”景睦彥道。
雪絮一笑,看着他道:“婚書只是一張紙,又有何重要。”
雪絮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道:“就這麽辦吧。我會讓我父親替我尋個安全的所在,讓我安安靜靜地過三年吧,好麽?”
日升日落,花開花落,雪絮住在南海的一個溫暖島嶼上,獨自一人望着夕陽。已經整整一年過去了,她在這個島上,望着着西沉于大海的太陽已經三百多次了。
岚遠山托了南海龍王照顧她,每隔兩日都有海龜或是鲛人來看她,給她捎些東西。
雪絮把辰蘇白的金簽和景睦彥的蝴蝶一起放在一個小盒裏,埋在這座島山頂的山洞裏。而她平日裏住在山腳下。
剛開始的三個月極其難熬,血瘾時常發作,發作起來便如萬蟻食心,她想極了景睦彥。想咬他,想要他,發了瘋似的想他,有幾次她都已經跑到山頂,将那小盒挖出來拿在手裏,但最終她忍住了沒有喚他。
她想看看,撇開血瘾,她心底究竟有沒有他。
半年之後,血瘾已經不似如此的強烈了,但她也變得虛弱,一年之後,她已經很少血瘾發作了,連做夢都很少夢見景睦彥,并且即使血瘾發作她也已經很有對付的辦法了,但她變得更虛弱了。
躺在小院裏看着夕陽,她有時想起辰蘇白,有時想起景睦彥,其實算起來,她和他們倆個在一起的時間都并不多,想了一年之後,似乎回憶中的每一日都已經想過很多遍了,每一個細節都斟酌過很多回了,但她還是不知道,在她心底裏的究竟是誰。
南海氣候溫暖,并沒有明顯的四季變化,海上的時間變得格外綿長,浪花淘淘,又是一年過去了。雪絮在這一年裏不怎麽想辰蘇白也不怎麽想景睦彥。她已經不怎麽有血瘾了,夜裏也幾乎是一夜無夢。
她常常想自己的童年,想淩子熙,想辰露白,想她的師兄弟、師姐妹,想照顧她起居的姨娘,想收拾院子的伯伯,想廚房的嬸嬸,想看門的大叔,想西淩宮的每一個人。她從前渴望有親人,見到別人的父母姐妹總是羨慕得很,但現在想來,西淩宮的每一個人,何嘗不是她的親人?她何嘗不是萬幸之人?
她想起她兒時的願望,能有個父親,能有一日變得厲害當上師傅的副手,還有能下凡界玩。想到這些她不禁一笑。父親有了,有了兩個,岚遠山和淩子熙,若是算上變成血族後的父親,那景睦彥也能算一個。她從沒奢望過有三個父親,不過現在倒是也都有了。
至于變得厲害麽,她覺得現在似乎她是變得很厲害了,和方治的那一戰回頭細想,連她自己都被自己吓到了,淩子熙的副手也許是當不上了,但其實淩子熙也從來沒有過什麽副手,他向來是單幹的。至于下凡界玩,她在這海島上已經玩了兩年了,日子過得格外安逸,也算是一種心滿意足。
至于辰蘇白,在她所有最初的願望中,并沒有這一項。她沒有想過要一個像辰蘇白那樣十全十美的男人,只不過是他出現了,又破滅了,而說到底,自己是并未損失什麽,原本就不是她的。
這麽想來,兩年前她所有的不甘,所有的委屈都化為了煙塵,她覺得其實一切都不錯。是仙便是仙,是妖便是妖,仙界的人在意,辰蘇白在意,她不在意就好了,何況景睦彥也不會在意。
那只蚌殼精又來看她了,夾了一粒珍珠送給她,那蚌殼精膽小又好奇,還化不成人形,又挪得極慢,它每年送她一顆大珍珠,這已經是第三顆了。
雪絮躺在小院屋檐下的竹榻上,手裏抱着那只自己爬上來的大蚌殼,她已經虛弱地走不動路了。三年了,她一口血都沒有喝,就如同景睦彥所說的,不會殒命,但會使人虛弱不堪。
她走不動便不起來走,有吃的就吃,沒吃的就不吃,凡事都不強求。
雪絮覺得不強求是個好事,凡事順其自然最是舒心。今日若是出太陽,那便看太陽,若是下雨,那便看下雨,都好看,都一樣。
今日倒也是熱鬧,除了蚌殼來看她,還有只鲛人也來看她,那鲛人說話聲音極小,湊到她身邊道:“雪絮姑娘,我來瞧瞧你。”
雪絮點點頭,她沒有多少力氣說話,便輕聲道:“麻煩你個事兒好麽?幫我到山頂上那個山洞裏,我用石頭埋了個小盒,幫我拿來好麽?”
鲛人點點頭,飛似的跑了,過了一會兒氣喘籲籲地遞給她一個盒子。
“謝謝你。”雪絮道。那鲛人笑了笑便跳進了海裏。
雪絮把那盒子擱在蚌殼的身上,那蚌殼好奇地伸出斧足小心翼翼地觸了觸那小盒。
“蚌殼,若是有一個人,你如果是想和他在一起,定要付出諸多,要隐忍,要克制,要小心翼翼的生活,要被人指手畫腳,要顧及他的身份和責任,永遠只能躲在他的背後。而另一個人,卻不需要顧慮什麽,無論是什麽樣子,他都能接受都能喜歡,事事以你為重。你說,蚌殼,若是你的話,你與誰在一起?”雪絮對着那蚌殼道。
也不知道那蚌殼聽不聽得懂人話,但至少肯定是不會開口的。
雪絮笑道:“蚌殼我為難你啦,我應該這麽問,你是願意和水裏和游魚在一起呢,還是願意和陸上的花朵在一起?”雪絮用手指輕輕地摸着蚌殼的邊,道,“其實我已經做了決定了。雖然這三年,我也沒有想明白我心底的那個人究竟是誰,可這世上也并沒有人說過心底必須只能有一個人,或者說心底必須得有一個人,我看不清我的心,不過我卻明白了怎樣的日子會更舒坦些。”
“喜歡也好不喜歡也罷,哪有這麽清楚的界限,喜歡誰多些,喜歡誰少些,也不是稱斤量鬥的。而且呢,喜歡一個人也并不一定就要和他在一起,只要他平安、順心,便好了。和誰在一起簡單快活些便和誰在一起,你說是不是啊,蚌殼?”雪絮的聲音輕極了,像是喃喃自語。
雪絮緩緩地打開小盒,取出了那枚金簽和那只紙蝴蝶,拿在手裏仔細地看。最後把那金簽放回了盒子裏,在那紙蝴蝶上用手指寫下了兩個字,又吹了一口氣,只見那紙蝴蝶活了起來,翩翩起舞,繞着雪絮轉了幾圈後,朝海的那邊飛去了。
景睦彥看到那只蝴蝶落在他衣袖上的時候,幾乎停止了心跳,他的手指微微顫抖,像是不敢或是不舍得觸碰那只蝴蝶,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長長地呼出,努力控制着激動的情緒,用手指輕點了一下,那蝴蝶化成了金粉,紛紛擾擾地舞動着,最後化作了兩個字:
“想你。”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