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尋真立馬沖到天樞身後,剛擡起手中的劍,天樞就回身輕而易舉地把那根“血管”斬斷。從裏面噴湧出來的腥臭液體染紅了他的衣袍,看上去觸目驚心。
站在現在這個位置上看,陸尋真才發現眼前的坑比上次她來的時候又深了許多。那些魔物在血池中游着,像是想尋找機會、抓住他們幾個的破綻。
“旅游旺季海邊那些游泳的人都沒這麽多。”陸尋真以袖子捂住口鼻,試圖遮住這股濃重的腥味兒,“下餃子似的。”
“別說了。聽了你這句話,我在接下來的五百年裏都不會再碰餃子。”天樞說。
陸尋真和天樞并肩站着,兩人左手捏訣右手持劍,精力都分了大半去對付這些魔物。
但即便多出了陸尋真和衡淩這兩個稍微能打的,也只是杯水車薪。魔物的數量不見減少,反而還越來越多。
“這是捅了螞蟻窩?”衡淩在那邊大聲喊。
天樞面無表情,“我在接下來的五百年裏應該見一窩螞蟻就端一窩。”
“你還有心情說這些?”陸尋真一腳踩住想往她身上爬的嬰靈,用劍将它狠狠捅穿,“現在怎麽辦?這樣殺下去我們四個根本撐不住。”
“這些東西不只是越來越多。”天樞随手擦去臉上的血跡,“而且還越來越高階。在你們來之前,有的魔物才剛靠近我,就承受不住逃回去了。但現在,”他以劍尖挑起剛被他攔腰斬斷的蛇形魔物,就見那半截身體突然跳了起來,在半空中伸展片刻就化出了翅膀和新的尾部,“所有被‘殺’以後屍身沒被徹底摧毀的,都會幻化成新的東西。”
“天族總該出手了吧?這麽大的事沒人知道嗎?”
“地府的事天帝不愛插手,宋逸雲掌管鬼獄之後他更是不過問。要是我們這裏沒人去報的話,要麽就得等宋逸雲歷完劫,要麽就熬到這股怨氣沖上天門。”天樞早就想過這些,說出來的時候語氣也十分平靜。
陸尋真拿劍的手有些顫抖,“我和衡淩都沒法上去,但不管是你還是司空敘,随便走一個,這裏都有可能撐不住吧?”
話音未落,他們腳下的大地就劇烈震動起來。司空敘意識到這陣動靜不同尋常,于是暫時支起結界把自己罩在裏面,閉上眼睛開始感應。
“是玄清堂嗎?”陸尋真緊張地問。
天樞搖頭,“我出來之前也給玄清堂的封印加固了,如果被破,我應該感覺得到。”
司空敘緩緩擡眼,臉色變得慘白,“九幽十八獄。”
“什麽?”天樞像是難以置信,又像是沒聽清。
“是那邊傳來的動靜。最近亂子太多,獄中很多十惡不赦的妖魔都沒來得及處理。雖然它們在裏面破不開我結的印,但如果是魔族大軍闖進羅酆山……”
“那你還在這幹什麽?”天樞催道,“回去看看啊。”
司空敘看着天樞,欲言又止。
“我修為比你高。”天樞猜到了司空敘想說什麽,這麽輕描淡寫道,“在你把那邊的事情解決之前撐住應該是沒問題的。”
“看不起誰呢?”
“那總不能讓我替你去吧?你們陰曹地府的路九曲十八彎的,燈也不舍得多點幾盞,我去十次有八次是要迷路的。就怕我出來之後這些事情早就了了,到時候人家說紫微大帝緊要關頭當起了縮頭烏龜,我這老臉還往哪兒擱?”天樞嘴上貧着,表情卻很嚴肅。
陸尋真眼看着他左手手指捏成一個極其複雜的訣,在那上面暴漲的光化成一道鋒利的弧度,以極快的速度朝剛從血池裏冒頭的魔物劈去。
凄厲的嚎叫聲響徹這個被結界封閉的狹小空間。聲音還沒平息,回音又接着響起,聽得人腦子嗡嗡直響。
天樞舉起劍,對着面前的空氣狠狠一劃,淩厲的劍風襲向血池,掀起一波巨浪。
嚎叫聲漸漸平息。司空敘看着血池中漂浮的屍塊,眉頭卻不見舒展,“‘天啓之力’省着點用,如果激發的靈力超出臨界點,你是會被反噬的。而且後面恐怕還有更大的東西。”
“所以你搬救兵的速度可得快一點。”天樞握着劍柄的手指關節泛白,“我也閑了上百萬年了,除了平時跟宋逸雲打架,活動筋骨的機會不多。不知道這邊完事之後又得閉關多久才能恢複。”
司空敘不再說什麽,給陸尋真和衡淩各遞了個眼色,就在他們面前消失了。
“是讓我們在關鍵時刻攔住你啊。”陸尋真說。
天樞輕笑,“他這人就這樣。”
深坑裏的動靜并未平息。那些屍塊被一股力量吸了下去,血中又冒出一些氣泡,像是有巨物藏在其中呼吸。
藤蔓般的“血管”蔓延的速度很快,有幾根已經碰到了天樞設下的結界邊緣,并嘗試着破開它。
如果這邊擋不住,那這些東西很快就會布滿整座城市。
“沒想到魔族和鬼族結盟能有這麽大手筆。”天樞說,“我這法外化身的靈力要用來支撐結界,又要用來對付那些魔物,真費了勁了。紫微垣裏的真身又必須在殿中鎮着,不然會出更大的亂子。”
“沒有別的辦法了嗎?”衡淩問,“這邊的狀況很明顯就是為了拖住我們。如果我們一直死盯着這裏不放,恐怕會有第二第三個‘九幽十八獄’。”
“誰想被拖住啊。”天樞無奈道,“魔族做事向來陰險,而且不會不給自己留後路。這些玩意兒我都收服不了,他們魔君也不一定能輕易掌控。所以應該會有個類似開關的東西……”
血池裏活物翻滾的聲音打斷了天樞的話。在煞氣湧出深坑的那一刻,三人動作極快地往不同的方向避去。
一扇挂滿黏液的翅膀拍在他們剛才站的地方。翅膀的主人似乎是感覺到了這次沒命中目标,很快又将它收了回去。
陸尋真在閃開的那一刻還捂住了雙眼,現在才意識到這一動作會給她帶來更多的危險,于是把手放了下來。
在看見血池中間那個直立着的颀長身影後,她卻開始後悔了。
那是一個鱷首蛇身的怪物,背上長了對蝙蝠般的翅膀。如果只是這樣倒還能讓人接受,但它全身布滿的鱗片正随着它的呼吸開合,使得鱗片之下藏着的上千萬雙眼睛看起來也像在一眨一眨的。
不管他們站在哪,它都能把他們的動作看得一清二楚。
陸尋真的雞皮疙瘩一陣接一陣地起,像被施了定身咒般站在原地。
被這麽多只眼睛盯着,她一時也很難判斷自己現在還能幹什麽。
倒是天樞在短暫的震驚之後低聲罵了一句,然後舉起了劍。
養出這樣一個長得和龍有幾分相似的魔物,還在他面前放出來,無疑是對天族的挑釁。
天樞沒想過要手下留情,結了手訣後推出去的咒和神劍揮出的疾風都帶着狠勁。但這個魔物早就把他的動向都判斷好了,輕松避開不說,還回身張開了它那布滿鋒利尖牙的嘴,像條發怒的扁頭蛇般朝天樞竄去。
它的腹部在這一動作間挪到陸尋真面前,那一部分的眼睛轉了轉,最後齊刷刷盯向陸尋真。陸尋真咬牙揮出一劍,劍刃磕在鋼鐵般的鱗片上,迸出點點火星。沒來得及閉上的那些眼睛在被劃傷之後湧出一些黏液,一股腦砸在陸尋真腳邊。
魔物吃痛地低吼,注意力很快轉移到陸尋真這邊。天樞見狀閃到她面前,擡手再撐起一個結界,正好卡住魔物的嘴。
尖牙裏像蛇噴毒液那般噴出濃重的魔氣,将天樞的結界震碎。天樞在那一瞬間拽着陸尋真躲開,又讓魔物撲了個空。
雖然勉強算逃過一劫,但天樞卻突然開始咳嗽起來。陸尋真緊張地抓住他的袖子,剛要問,就見他咳出一口鮮紅的血來。
“這東西不知道吸了多少冤魂和死去的同伴的怨氣才養成這樣。”天樞把劍拄在地上,以它為支撐站起來,“我再試試。如果還拿它沒辦法,那就真的要用到我的真身了。”
不等陸尋真再說些什麽,他就一躍而起,周身金光暴漲,進攻的速度快得在空中化出了幾十道殘影。
這是他的法外化身目前所能做到的極限,但這幾十道殘影在這魔物的這麽多只眼中卻還是慢動作。只見它身子往後縮了縮,在蓄力之後又猛地朝它看準的真身襲去。
天樞狠狠摔到地上。魔物用尾巴纏住他,又仔細打量,像在看獵物最後一眼。
它張開嘴,發出一聲詭異的嗤笑。
陸尋真很早就聽宋逸雲說過,像他們這種地位的尊神最多在天上走動,如果要去別的地方,那也只能分出一縷神識,以法外化身的形式出現。如果真身離開他們所在的宮殿,六界原本的秩序将很難維持。
“天經地緯和普天星鬥都由他執掌,不能讓他動用真身。”陸尋真喃喃道,“他剛才說魔族會留的後路……開關……”
她猛地擡頭看向面前的深坑。
“陸尋真!”衡淩飛奔過來,指尖卻只擦過她的衣角。
她沒猶豫,縱身躍入那片看不見底的猩紅。
似乎聽見有人在喊“靈曜”,但很快又被風聲掩蓋。
分不清是誰。